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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你姓龙?”

  “是的,”他清楚的说:“我叫龙少白,那你呢?”

  她突然低下头,露出一丝娇羞,柔声的说:

  “我叫商婉柔,是商朝的商,婉约的婉,温柔的柔。”

  “商婉柔?”龙少白轻轻的念:“这名字取得真好,真是人如其名,既婉约又温柔,难怪好有一副好心肠,肯把仅有的一个豆沙包,拿来跟我分享,我真是何其有幸,能遇上好这么好的女孩?”

  她苦笑了一下。

  “那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都是苦命人家的孩子。”

  “这么说来,”龙少白也感染了她的哀凄。“你和我一样,是个孤儿?”

  商婉柔摇摇头有点失落:

  “我根本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现在又在何处?从小,我就被他们送给人家当养女。”

  “所以,只好跟了养父母的姓,姓商?”

  “嗯。”她收起脸上的一抹哀伤,幽幽的说:“我的养父,原本是一家绸缎庄的老板,因为膝下犹虚,才把我领养过来,坦白说,在商家!我确实度过一段美好的日子,可惜好景不常,我才会沦为卖花女。” 

  “是为了什么?”

  “唉,”商婉柔深深叹着气:“这一切,都是养父染上抽鸦片的后果,他整天吞云吐雾,不但弄坏了身子,甚至为了抽上等货的福寿牌鸦片膏,他把整座绸缎庄都变卖了。从此家道中落,养父也因为中毒太深,最后赔上一条性命。”

  “那你的养母呢?”龙少白又问。

  商婉柔却把眉头锁得更深,好些时,才轻轻吐出说:“她和养父是绝配,—个染上毒,一个却是爱赌成性。尤其养父死后,她更沉迷赌场,输光了所有家当不说,连养父留下的一栋大宅,都拿去抵押还债。不得已,我们只好搬到旧毛区的巷弄里,租间小破屋,暂时遮风挡雨;”

  “真是为难你了。”龙少白不禁同情的说。

  “可是灾难,并没有过去。”商婉柔又说:“我原以为从此可以平静度过,谁知道养母赌性不改,没钱赌欠债,从此家里开始有债主上门,他们穷凶恶极的样子,我想来就害泊。”

  “那你要怎么办?”

  “为了应付三餐和缴房租,我早已心力交瘁。”商婉柔吸了吸鼻子,才哀伤而无助的说:“但是养母的赌债,我又不能丢下不管,只好白天到附近的工厂做女工,晚上就到百乐门舞厅门口卖花。”

  忽然间,龙少白意不语了。他转头凝视着她,发现她柔净细致的脸庞里,充满着柔情万缕,他心中不禁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心痛和悲怜。

  “现在才知道,”他若有所感的说:“在这世界上,不幸的不只我一个人,还有你,你的遭遇竟比我坎坷。”

  “或许,”商婉柔淡淡的说:“这就是我的宿命。”

  “难道你就甘于宿命的安排吗?”

  “如果我能够选择,”商婉柔的眼底瞬间蒙上一层泪雾。“我又何尝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但命运它,它不管我是赞成这是反对,就非要分派给我这样的人生,这就是命中注定。”

  “可是这样,太不公平了。”

  “所以,”商婉柔无奈的。“上天再不公平,日子还是要过,快乐是一天,愁眉苦脸也是一天,既然无法摆脱命运的作弄,只好让自己潇洒一些。”

  “是啊——”龙少白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眼睛望着满天的星光说:“看你这么坚强,不向命运低头,我就觉得好惭愧。不过,听完你的故事,我心中的斗志也被撩了起来。我想,我不能输给你,明天我再去十六条洋货街找工作。”

  “不如这样,”商婉柔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可以到码头,去碰碰运气。”

  “码头?”龙少白睁亮着眼睛。

  “是的,”商婉柔点点头。“听说那儿有许多工作机会,如果你不怕吃苦,又肯用心干活,我相信他们—定会录用你,只是……”她斜睨了他—眼。“要你去做码头搬运工,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龙少白凄楚的垂下眼帘。

  “还谈什么委屈?”他说:“眼前我只求有—个落脚之处,不再挨饿受冻,我就心满意足了。再说,英雄不怕出身低,我什么苦都能吃的。”

  “那好极了,”商婉柔替他高兴的说:“上海码头是许多洋行、木材业,还有船运公司的地盘,他们在各条洋货街开有行号,而且人才济济,或许,你真的可以在那儿学到许多东西,见到许多商场上的人物,说不定哪一天,你的才华被赏识,就可以崭露头角,在十里洋场扬名立万,就像上海大亨一样,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上海大亨?”龙少白忽然闪亮着眼睛问:“他是谁?”

  “他是本地一个赫赫有名的商业钜子,名叫宋达海。”

  “宋达海?”龙少白喃喃的念:“我想起来了,这些日子我四处找工作,到处听得到他发迹的故事,听说他曾经是个穷小子,也做过苦力,才发达起来的。”

  “嗯。”商婉柔应着:“他不但家财万贯,名声响亮。而且有自己的洋行、布庄、纺织厂以及船运公司,还自组工会,成立火锯场和一间全上海仅有的汽水厂,喏!”她指着对街大楼悬挂的看板:“就是这广告上,那好喝的,白马牌汽水。”

  龙少白凝视着那被灯光照射的广告看板。

  “原来这装满泡沫的汽水,是他的工厂生产的。”

  “据说他年轻时,就是凭着赤手空拳,才打下这整个上海市场的半壁江山,所以他的事迹一直在这儿流传,人人都叫他,上海大亨。”

  “可是我能吗?”龙少白迷惘了起来。“我既无本事又无才能,究竟要拿什么跟人家一争长短?我想,我永远做不成第二个宋达海。”

  “别灰心,”商婉柔发自内心深处的说:“我看得出来你的聪明才智,和不凡的气质,别忘了万丈高楼平地起;尽要你有心,就一定会成功。何况,没有人要你做第二个宋达海,而是要你超越他,成为新一代的上海大亨。”

  一时间,龙少白的鼻子竟酸涩了起来。

  “谢谢你!”他感激的说:“谢谢你的知遇之恩,虽然我很清楚,我这辈于无法做到像宋达海那样的辉煌腾达。但是你的一番话,却温暖了我的心,如果我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我一定会好好的报答你。”

  商婉柔闪了闪睫毛,微笑的说:

  “我根本不要你的报答,你就当我们的相遇,是大时代里的一段际遇。”

  “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龙少白深深切切的说:“不会忘记曾有这么一天,在上海街头的夜色里,一个善良的女孩,用一颗温暖的心,还有半个可口的豆沙包,拯救了我的一生。”

  猝然,商婉柔把眼光停留在他脸上,似乎看见他眉宇间散发出来的光茫,有一份很真实的诚恳。

  第一次,她发觉这迷人的夜上海,竟是这样风情万种,这样令人陶醉。

  瞬间,海关大楼的自鸣钟敲响了起来。

  “糟糕!”她猛的站起身来,慌张的说:“时间过得真快,钟楼都已经敲响一点了,我要再不把这些花卖出去,恐怕回去准又要被挨骂。”

  “那我帮你。”龙少白福至心灵的。

  “不了,”商婉柔说:“做一个大男人,怎能跟着我去卖花,我看你还是先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去见工,我真的要走了。”

  不知怎的,望着她在灯光下的身影,不下胜寒,龙少白竟有一种莫明的失落感。终于,他怅然的吐出一句:

  “但愿,我们还能后会有期。”

  商婉柔笑了。

  “会的,”她说:“上海这么小,又这么富有传奇,我们一定会后会有期的。” 

  然后,她挽着花篮,转身欲去。

  但,才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来,把几枚铜板塞到龙少白的手中,微露着嘴角说:

  “把这些铜板带着,明早去码头之前,先填饱肚子,这样才会有好气色,要找工作也容易些,何况那都是做苦力的差事,没有几分体力是不行的。”

  “不,”龙少白面有难色的。“我不能要了你的钱,也没有理由接受你的帮助,这是你辛苦卖花得来的,要是给了我,你回去又怎么交代,我不想害了你。” 

  “放心吧,”商婉柔巧笑嫣然的说:“这几个铜板,是买花的客人额外赏给我的,养母根本不知道,你就安心收下吧。”

  “不行,”龙少白摇着头。“我真的不能要,商姑娘,我宁可饿着肚子去见工,也不能再接受你的馈赠,毕竟我已欠你一份人情,不能再欠你更多。”

  “难道……”商婉柔皱起了眉头。“就为了维护你那自以为是的骄傲和自尊吗?别忘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一点小小心意根本不算什么?要是你不想耽误我去卖花,就请别再拒绝、不然我的花卖不出去,回去铁定又是一顿讨打,那才是真正害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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