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得六爷?”
“嗯。”那年轻人轻轻应着:“六爷和我父亲,有一些往来。”
“对了,”龙少白看着他受伤的手臂。“我们别谈什么六爷,瞧你的伤口一直流血,我看伤还是上医院擦药吧。”
那年轻人笑了。
“别紧张,”他说:“只是一点小伤,根本不需要上医院。”他一面说,一面撕下身上那件白衬衫的衣角,绑在伤口上。“瞧,这样不就好了。”
“你不觉得痛吗?”
“如果连这一点皮肉之伤,我都不能忍,那么以后,我又怎么在上海滩闯大风大浪呢?”
龙少白的眼睛瞬间闪亮了起来。
“想不到你是这么有雄心壮志,”他欣赏的说:“在刚刚之前,从你的衣着上,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游戏人间,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可是听了你的一席话,才知道你是如此的有胆识、有气魄,看来我伸出援手救你,是救对了。”
“所以,你算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却这么鲁莽,忘了请问你尊姓大名?”
“哦,”龙少白愣了一下。“我叫龙少白,你呢?”
“我姓宋,”那年轻人爽朗的回答:“名叫云滔,是白云的云,浪滔的滔。”
“原来你也姓宋?”龙少白露出了惊讶。
“什么意思?”
“没有,”龙少白解释说:“我只是觉得,在上海好像所有的富商巨贾,名流绅士,都跟你一样姓宋,就像上海大亨宋达海,一代名人宋查理,以及他的女儿宋氏三姐妹,都名满天下。还有你,一看就能明白,你是出自豪门世家的公子爷……”
“呵,”宋云滔打断他的语。“你太抬举我了,你方才说的那些人,在上海全是响叮当的大人物,而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混小子,怎敢和他们相提并论?”
“谁敢保证,你未来不会跟他们一样,光芒四射?”
“没错,”宋云滔心有所感的说:“在上海这个地方,只要敢拼、敢斗、敢拿生命来赌,就会有成功的胜算。”
“是了,”龙少白说:“只要有胆识,就一定会成功。说实在,看你这样自信满满,我满怀的理想又被你撩了起来,更让我对未来充满希望。”
“那太好了,”宋云滔兴奋的说:“我就欣赏你这种有骨气的人,不如这样,我们找间酒馆坐下来,我请你喝杯酒,一来庆祝我们的相识,二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也算是我的一点敬意。”
“你别跟我客气,”龙少白心领的说:“你的一番热诚已经够了,不需要再请我喝酒。再说,天色很晚了,明天一早,我还要上工呢?”
“上工?”宋云滔关切的问:“你在什么地方工作?”
“第三号码头。”
宋云滔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威远船运吗?”
“对对,”龙少白迭声说:“就是威远,它是码头里最具规模的船运公司,每天有十几艘货轮在那儿卸货,所以我不能跟你上酒馆去了,以免误了工作。况且我上工不到一个月,要是不好好做,准会被炒鱿鱼的。”
“放心吧,”宋云滔一副潇洒不羁的神情说:“我敢打包票,绝对没有人敢炒你鱿鱼。”
“为什么?”
“因为我是未卜先知呀,”宋云滔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说:“而且我保证,你不但不会被炒鱿鱼,还会升职被调到洋行去呢?”
“升职?”龙少白噗的一笑。“你别开我玩笑了,就算天上员的掉下来好运,也轮不到我这个新来的码头工人。”
“怎么,你不相信?”宋云滔瞪视着他。
“我当然不信,”龙少白坦率的说:“毕竟,这种一夜之间,就改变命运的故事,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那,”宋云滔扬了扬眉看,说;“我们来打个赌,要是我输了,就到上海最豪华的姑姑宴酒楼,摆酒请你。”
龙少白掀了掀嘴角,笑着。
“收起你的好意吧,”他说:“我知道,你是为了要感谢我刚才的拔刀相助,才想出这个法子,故意打赌输我,好还了我这个人情,是不是?”
“是吗?”宋云滔笑里藏有乾坤说:“既然你那么肯定我会故意输你,那么我们明天等着看好戏吧,看我是不是,真的未卜先知?”
果然,宋云滔的话应验了。
一大早,龙少白才到码头上工,扛着一大袋的小麦,从船舱走下来,工头贵叔就叫住了他:
“少白,你别做了——”
龙少白一愣,放下肩上的小麦。
“贵叔,”他迷蒙的问:“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别做了,”贵叔又说了一遍。“我刚刚接到老板的交代,要你收拾东西,马上离开码头。”
“什么?”龙少白被震摄住了。“你要辞退我?”
“不是的,少白,你听我说……”
“不不不,”龙少白一迭连声的叫:“你不可以辞退我,贵叔,你告诉我,是我做得不好吗?还是我偷懒、打混战?如果真早这样,那我马上走,如果不是,只求你行行好,别赶我走,好吗?”
“你误会了,少白。”贵叔笑着。“不是我不想把你留下来,也不是要开除你,而是老板要把你调到洋行去学做生意。”
龙少白陡的一怔。
“洋行,做生意?”他不敢置信的问:“这是真的吗?贵叔,我真的要被调到洋行去吗?”
“当然是真的,”贵叔肯定的说:“你能被老板看重,我也替你感到高兴,毕竟那是需要动脑子的工作,不像咱们这些老粗,只能一辈子做苦力,少白,你要好好把握喔。”
“可是……”龙少白迟疑的问:“我才来码头不到一个月,又从来没见过老板,他怎么会选中我?再说,做生意我一点都不会,我真怕学不来?”
“别担心,”贵叔鼓励的说:“到了那儿,自然有人教你,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又念过几年书,一定可以做得很好,何况要受到咱们老板,上海大亨的赏识,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运道。”
突然,龙少白睁大了眼珠。
“贵叔,”他惊奇的叫:“咱们的老板是上海大亨,宋达海?”
“是啊,”贵叔回答:“在上海法租界,有谁不知道十里洋场和码头一带,包括威远船运公司,都是宋氏集团宋达海的势力和地盘。”
“这么说,”龙少白既惊且喜。“我替宋达海做事,是站在天子脚下,而不自知?”
贵叔笑着拍他的肩膀。
“这是你的造化,”他说:“能得到上海大亨的提拔,就表示你的前途无可限量,你快去准备准备,待会儿,就会有人来带你去洋行见习。”
“不用准备了。”
一个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骤然从背后响了起来,龙少白转身过去,一眼就看见宋云滔梳着一个光亮的油粉头,穿了一条浅咖啡色的条纹西装裤,用吊带系着,而身上是一件白得发亮的衬衫,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有钱人家少爷的装扮。他不觉惊叫了一声:
“是你,宋云滔?”
“怎么样,”宋云滔潇洒不羁的停在地面前,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的说:“我的话是不是应验了,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不是为了要感恩图报,才故意设下的赌局吧。”
龙少白注视着他。
“我承认这次打赌,我输了。”他说:“我也会一诺千金,在姑姑宴办一桌酒席。不过,你必须等我下次领了工钱,才能替你摆酒。”
“哈,”宋云滔抢着说:“谁要你摆酒来着,我只说我输了,就替你摆酒,并没有说我赢了,你需要为我摆酒,是不是?”
“可是打赌好比做生意,有来有往,就算我们没有约定,我这是愿赌服输。”
“那怎么行。”宋云滔说:“既然你愿赌服输,就必须照着我们当初的口头承诺,况且你救过我一命,我没有让你花钱摆酒请我的道理?”
他的坚持。让龙少白有些莫可奈何。
“好吧,”他耸耸肩。“既然你有心,那么就算我欠你一次,不过……”他停了停,问:“你怎么能够料事如神,算准了我今天会被调到洋行去?”
“我早说了,”宋云滔爵出诡异的笑容。“我是未卜先知嘛。”
龙少白半信半疑的。
“就算你真的是未卜先知,可是码头这个地方,管制森严,你又怎么能够来去自如?”
“少白,”一旁的贵叔忽然叫:“这你还看不明白吗?你能被调职,一切都是宋少爷的安排。”
“宋少爷?”龙少白迷蒙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贵叔,你也认识宋云滔吗?”
贵叔笑了。
“宋少爷不是别人,他是咱们船运公司的老板,也就是上海大亨宋达海的儿子,宋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
龙少白震惊的看他。
“这是真的吗?宋云滔,你真的是宋达海的儿子吗?”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是,”龙少白吸着气说:“对你来说,这确实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可是对我而说,你的尊贵,你的出身不凡,都超出我的想像,原来我会被调去洋行,全是拜你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