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色黑暗得就像他的心境。现在几点了,半夜,凌晨一点?他懒得去看时间,反正已经很晚了,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可是他分明感到疲倦,一种从内心深处涌现的深沉如同死一般的疲倦。令他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想说。还有孤独,要命的孤独。自她走后这种孤独就几乎无时无刻不在陪伴着他。
不过是两个星期,他已经想她想到夜夜难以成眠,想到再也没有兴趣对别的女人看上一眼,更不用说是做爱了,想到有时几乎会神经质地以为她仍在他身边,默默地不出声,就像平常一样。
这两个星期他的工作效率奇差,甚至还差点搞砸了一个投资近亿美金的大型专案。欧阳冉和于寒因为再也忍受不了他而联手放他大假,一直让他休息到自认够了为止,因为再这样下去的话风动热点迟早会被他搞砸。
那个女人,恐怕没想到他会为她这么失魂落魄吧。苦笑了一下,伸手拿过搁在书桌上的围巾,他的手层层被纱布包着,那是被他自己弄伤的,差点骨头尽裂。这条淡咖啡色的针织围巾,是她十年前织给他的生日礼物。
林伯父晚上睡不着,到客厅倒了杯水,看到书房还亮着光,不禁走进去。“风儿,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去睡,平时工作这么辛苦,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爸爸,你怎么也不睡?”比起他那精明强势的母亲,他自小就与父亲比较亲近,两人更像是朋友而非父子。
“睡不着啊,人老了,睡眠就差很多。而且在纽西兰住惯了,还真有点不太适应台湾,近年来台湾的空气是一天比一天差了。”“风儿,你母亲一直在忙着你和凯丽的婚事,你呢?真的打算和凯丽结婚吗?”想到那个火辣辣的金发碧眼女郎,林伯父的头就大。
当他们搬到纽西兰后,凯丽父母一家正好是他们的邻居,就在一年前林风去纽西兰看望他们的时候碰到了凯丽,那个异国女孩居然也无法逃脱林风的魅力,对他一见钟情。凯丽的父亲是市议员,在当地有权有势,对于林母而言,无疑是一门理想的婚姻。林风淡淡道:“无所谓,天下女人都一样。”话虽如此,他还是揪紧了手中的围巾。
“婚姻是你自己的事,我希望你选择心中真正所爱的。”他不像他的妻子,一心要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他只要他过得快乐,幸福,有个安定的家庭,做为父亲,他就觉得很满足。
林风心中微微刺痛,究竟什么才是他真正所爱?在这个世上,他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爱情最不可信的!
“那个凯丽,真是你想娶的吗?”
“至少她诚实、坦白,不会欺骗我。”林风再吸一口烟,闷闷道。
“你还在想着被你妈赶走的那个女孩子吗?”林伯父叹了一口气道:“她姓文对不对?看来你还是无法忘记她,否则也不会这么久后仍是跟她在一起。像她这么温柔美丽的女孩子,也难怪你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林风心里一动。“父亲,你好像知道她以前就和我在一起过?”
林父叹息道:“是啊,我十年前就见过她。”他不能再隐瞒下去了,那么善良的女孩子,让她背着莫名的误会与指责太不公平了!
父亲见过文沁雪!他心里一跳,猛地抬起头来。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他的眼神如剑般在自己的父亲脸上搜索答案。
林父叹了一声,道:“说来话长。当年你不是为了她,不肯接受美国大学的奖学金,执意在留在台湾工作?你母亲看你放任大好前途不要,非常着急,于是我们就趁你去学校夏令活动的时候去找她。你母亲要她为你的将来着想,马上离开你。没想到她竟然立即答应了,她也答应为了不影响你们母子间的关系,永远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想到这件一直令他愧疚至今的事,不禁又是一声长叹。“其实我看得出来,她真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而且,她是真心爱着你,为了你,她竟然愿意毫无怨言地做出牺牲。连你母亲给她的赔偿费都不肯要。”
原来是这样!林风觉得心里就像是吃了黄莲一样,苦不堪言。“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
林父愧疚道:“你母亲要我保密,而且……当时你那么迷恋她,我也怕你真会为了她把自己的前途毁了。”
“父亲,你和妈妈凭什么以自己的意愿决定我一生的幸福?”他苦涩道
林父道:“唉,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错……原来我以为你并不重视她,而且时间一久我也几乎要忘了她了。但是两个星期前当我在这里看到那个女孩子后,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件事让我一直心怀愧疚……”他又唉口气道。
林风呆呆地听着他的话,眼前似梦似幻,一片模糊。
十年来,因为恨她,他可曾有一秒忘记她?十年来,他直到今天才幡然醒悟,原来他是爱她的,在小巷中见到她的第一刻起,他就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十年来他有无数的女友,可曾有一个能填补她所造成的空缺,填补他心灵的空洞?多可笑呵,真相被揭开之后,他竟是受惩罚最重的一个。是的,他是真正被报复了,被仇恨、自私、狭隘所狠狠地报复。他狠狠咬着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他是天底下最无可救药的大白痴。
他的脉搏剧烈跳动着,心脏似要蹦出胸外,—呼吸都变得格外沉重。
原来她是真的爱他,从十年前一直到现在,原来所有她所说过的话,全都是真的,所有的柔情、眼泪,全都是真的。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她那样,爱他爱得那么深、那么久。
他还记得自己一次次蛮横侵犯她时,她那毫不抵抗的温柔,只有真爱,才会让她如此温柔和柔顺,而他怎么仍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不清丝毫她的好?
他还记得十年后第一次和她做爱时,她生涩娇羞的反应。“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过别人!”她的话犹回荡在耳边,而他却执意地认定她是个荡妇,还用那样尖锐的语言来伤害她。而她,居然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当她向他坦白爱他时,他居然嘲笑她的爱并将她的真心狠狠丢弃在地上不屑一顾。
“无论你贫穷也好,富有也好,健康也好,患病也好,在我眼里,就只在乎你一个。”
天哪,他居然仍是不相信她!
林风狠狠握紧拳头,借着折磨自己的右手引发的剧痛来缓解他心中的苦楚。还有情人节的时候,他这样丧心病狂地折磨她,当着她的面和其他女人亲热,而她还是一样温顺,逆来顺受,他忘不了那天她看他的眼神:深情、温柔、悲伤、痛楚掺杂在她美丽的双眸,可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抱怨。
往事此刻被一点点地挖掘出来,解开了误解,他也一点点地看清了她的爱。他摇摇头,疯了,自己真是疯了,真是丧心病狂。竟将自己最爱的人当成最大的敌人,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尤并一是男人的心,真正恨起来竟是如此不可理喻。
小雪,小雪,他辗转反复低语这个名字,似是对情人最温柔的呼唤,你在哪里?
? ? ?
平阳是个幽静的小镇,山清水秀,绿树成荫,离市中心有一小时的车程。
因地处盆地,比较干燥,所以这个小镇的房屋结构十分独特,以木制为主,多是独立的小屋。
镇上有一个“圣心之家”,收容一些孤寡老人和无家可归的孤儿,从福利院上面的高坡下去,有一个小小的内陆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四周风景如画。文沁雪一忙完了圣心之家的事情,就会到湖边静静坐上一、二个小时,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看着湖水,享受着这寂寞宁静的空间。
她为这个湖起了个名字,叫“静湖”。
这个春季已经过去,初秋的微风拂动她的头发,她比以前削瘦多了,使得怀孕近六个月的肚子看来格外凸出,还多了一份温柔的成熟美和一份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还有眉角眼底一抹淡淡的轻愁。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离开他已经有半年了。这半年来,在昕洁的帮助下,她俩一起回到这个如世外桃源的地方,在这个安宁的郊区的小镇里,找了一份工作,每天对着那些慈祥的老人和可爱的孩子,她心中的创伤正在一点一点地平抚。
没有忘不了的事,她安慰自己。还有腹中这个即将成长的小生命,她含笑轻抚已明显隆起的腹部,这是她未来生活的全部勇气和希望。过去的一切,无论是酸楚的还是甜蜜的,就让它像梦一般、像昙花一样消失了吧。
她闭上眼睛,默默聆听水声和鸟儿无忧的清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