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朱醒大人呢?
他只是凉凉地掏出折扇搧着风,顺便挥开几只不识相一直贴过来的苍蝇,乡下地方的卫生条件果然比较差。
「你、你无话可说了吗?」清音又气又急的质问。
朱醒终于成功拍死一只苍蝇,懒懒地收起折扇,然后才将那双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冷眸投向她。
「我能怎么说?妳要一只伪装成人渣,还只会下一些浑蛋到很白痴的命令的猪,从牠的猪口中吐出什么至理名言,是不是太刁难猪了?」
欸?
她刚才说得口沫横飞,差点没断气的一大堆批评指教,他竟然只从里面挑了几个字,还是些只针对他的最难听的形容词,并且还很有创意地重新组成一个句子?
不,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你承认自己是猪……呃……还有人渣?」真是不可思议。
「妳以为我会介意这种非人的称呼?」
「你看来似乎颇能胜任愉快。」
「不,其实我很介意,我从未刻意暗示过妳我是个不拘小节、不记旧恶的好人吧?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很小心眼、脾气暴躁、个性恶劣、态度差劲,妳看到我手下人的办事效率就知道,即使我下的命令有多夸张离谱、天理不容,他们仍旧不会有半点质疑,接受命令然后完成任务,为什么?」
清音瞠眼看着他,不敢回答。
对她的不受教,他加大嗓门,「那是因为,敢质疑我的人现在没半个还有命留在我的部队内;敢接下命令却给我半调子没完成任务的,现在没有哪个听到我的名号还能平心静气而不发疯发狂的。小姐觉得是为什么呢?」
清音畏怯地缩下脖子,嗫嚅道:「因为他们全都知道你不是个不拘小节……不记旧恶的好人……也知道你很小心眼……脾气暴躁……个性恶劣……态度差劲……」
「记住了?」他对她差强人意的态度勉强点了个头。
「记住了。」
「那么妳知道什么是军令如山了吗?」意思就是,刚才那浑蛋得很白痴的命令是收不回的。
「可,你又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帅!你只是个运军饷的领队,你拿鸡毛当令箭,征用马匹驴子也就算,你刚才还下令封镇哩!就只为了证明你可以让我走不出车队?好,现在我已经知道你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了,你是不是应该收回刚才那种劳师动众、劳民伤财,反正不管如何,对谁都没好处的成命?」
「我为何要?」
喂喂,人家呕心沥血讲了一大堆,他竟然只给四个字?
「你本来就该这么做的!」
「没必要。」
火、大!「你……好!我就看着!搞不好你那手下跟你一样是疯子,我就看他要怎么替伟大的朱醒大人执行任务,我就要看一个运军饷的临时官差能使得动多少县衙来听你的鬼命令?还要部队来封镇?希望你别让我太失望才好……」
就在清音刚把最后一个字吐出来,嘴巴还来不及阖上,远处官道上突地涌起一阵烟尘,然后是地面微微的震动,接着是隆隆的马蹄声传来,眼前是一大队兵马和打着县衙旗帜的官役,然后是另一边的官道上也一样上演着轰轰烈烈的戏码,接着又是另一个方向……
下到半炷香的时间,清音已全身僵硬地发现他们所在的这个小镇已被层层包围住,她还看到几名穿着分属不同县衙官服的官役很恭敬地对朱醒行礼;而朱醒大人只是正眼不瞧地微颔首,他们便像领了什么伟大又神圣的使命般迅速退至所属的部队内,开始了朱醒大人所谓的「疫区隔离封锁」任务。
清音深深的感觉到,神尼的神迹好像又降临了,只是,这次不是她一手搞出来的把戏。
是很真实的,真实到令她震撼。
姑且不论这个朱醒大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如果这个国家面对这种突发性灾难的应变能力和组织调配的工作,一向都能做得这样超水准的话,那,她只有两种感觉,一是恐怖--当它的敌人会很恐怖;一是绝望--因为她知道自己国家离这等水准还有段差距。
看着清音略显茫然呆滞的眼神,朱醒嘴边噙着一抹冷笑,像幽魂似地贴在她耳边轻吹口气。
「这是第二次了,妳很瞧不起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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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从来没有看轻他的意思!
真的没有!清音正闭着眼,跟心中的神明很用力的忏悔着。
师父对她的教诲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也从不敢任意看轻对手,那为什么她会一再在朱醒面前失去理智?是不是因为在京城里敌我意识比较强烈,她的警觉性才没降低过?
不不,她现在还不是正混杂在敌军运饷队中,这样的冲击还不够大吗?为何面对伟大的朱醒大人,她还是频频失着?
或者她本来就是这么差劲?
不不不,千万不能怀疑自己,她是个有智能、有价值的女人,怎能因为不幸遇上一个坏男人,就怀疑起自己?
有问题的一定是那个男人!
对,首先,她可能被他一开始的纨桍子弟形象给蒙骗了,加上那时刚发生摔马车的灾难,心灵创伤不能说不大,一见到有人伸出援手,即使有些猜疑也会因为对方是个草包世家子就松懈警戒。
对对,这样想就更觉得巧合得过分!当时,她的马车可说是冲第一名出京城的,根本没见到后头有这样大的车队,并且一出了事就被他们给发现,太巧了!巧得让人心惊胆跳。
对对对,那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马车是撞上石子才摔下河床的,怎么他就知道得那么清楚,好像当时他就在现场目睹一切的发生似的!
搞不好马车并不是撞上石子才掉落河床的,而是有其它的事情发生,只是,坐在车内的她不知道而已;而事情发生后,她既没去检视马车残骸,又没查证马车夫的死因,就信了朱醒的一面之词……
不!她怎会这么大意?!
简直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她根本连海芽也比不上,还凭什么带着她出来见世面?
现在她连「神尼降谕」的任务到底算不算成功都不确定了。
第三章
「妳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是真想跟我开诚布公吗?」
这次是泠清音小姐主动找上朱醒大人的,并且,一开口就要两人开诚布公把话说清楚。
「当然,我们就别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你也表现得够明白了,你存心将我困在你的车队里的动机不明,还不计成本耍了各种花招,还不如老实告诉我,你想从我身上要到什么好处?而我也可以诚实的回答你,我给不给得起你要的东西。」
朱醒看着她,对她的提议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但有趣并不表示他会完全接受并且配合。
他交合着十指,背靠上身后温暖舒服的缎面软垫,这马车上的一切奢华得让人不敢相信,但朱醒的存在,就是会让人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彷佛全是为他的优质和气势量身打造的一样。
「很有趣,那么妳能告诉我,妳自以为的我,会想从妳身上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我就是不知道,才要问你。」她冷声道。
「哼!妳这不是在敷衍我吗?」
「我没必要敷衍……」
大人立刻打断小姐的话语。「妳没必要敷衍我?若不是心里有鬼,妳会突然想不开跑到我面前要跟我开诚布公?请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妳以为我款待妳在车队中的动机不明?并且还自以为我对妳有所图谋?妳要知道……」
他慵懒的神态和轻浮的眼神,很容易让人疑惑他脑子中会有什么好东西?
果然……「当有人这样跟我『开诚布公』,并且还是个女人的时候,通常都只有一个目的,其结果也只有一个,因为,女人能给我的一直就只有一样东西。」
「我不是那个意思!」气死人了!
「所以我才问妳,妳以为我会想从妳身上得到什么答案啊?」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处处跟我作对?害我连半只驴子都买不到!」
「因为我小心眼、脾气暴躁、个性恶劣、态度差劲……」
这次换小姐打断大人的话语。「那就别拦着我等驿马车!」
他摇头叹气。「小姐真是不识好人心哪!这一路上,我既没饿着妳,也没跟妳拿餐宿车马费,妳就这样不告而别,当我朱醒是什么?」
「就这样?只为了我不告而别?我不是有跟阿莲说要先走一步吗?」她气得尖叫。
「阿莲是我娘,还是我男扮女装的?她能代表我吗?」他说话的语调显得阴森。
「是我的错,我道歉。」深吸口气,清音暗劝自己别再失去冷静。「那我现在很郑重地告诉你,我想离开车队了,非常感谢这几日您的招待,改日有机会定当回报。」
他的回答也很冷静,并且简短。「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