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非但不认得皓慈,还动手打了她,内心感到万分愧疚,却又拉不下脸来赔不是,他拧着手指,语气僵硬的说:“我没认出你,刚刚……打疼了你。”
“没关系。”皓慈一脸无所谓,“反正奴才被打惯了,你是主子,没道理向奴才低声下气。”
他凝望着她。
“你还是没变,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这些年恐怕吃了不少苦头。”
“奴才谨记贝勒爷的话,多做事少说话,这小脑袋总算安然搁在颈子上。”
德焱闻言,哈哈大笑。
“牙尖嘴利,小心脑袋迟早难保。”他随即又说:“不过,你放心,现在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
皓慈脸色一沉。
“贝勒爷误会了,奴才不是想讨好巴结。”她低语。
见她不知好歹,德焱着实恼了。
“有我罩着你,你还别扭什么?”他不悦的命令,“打明儿起,你就到我房里来当差服侍,不许有误!”
她低头,沉默不语。
他按捺不住,骂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这样看重你,是你的造化,还不谢恩!”
她继续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奴才在想……”
“想什么?”
“贝勒爷似乎已不是奴才所熟悉的那个人。”
他怔了怔,讪笑着说:“我就是我,从未变过,要不你认为我该是怎样的人?”
“奴才所熟悉的二贝勒,是个热情活跃的青年……”
“住口!”他怒斥抢道:“我已经告诉过你,这王府只有一位贝勒爷,你听不懂吗?”
“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二贝勒若真有这种想法,今夜也不会来此。”
他脸色倏变,握紧拳头。“你懂什么?你要说什么?”
“德昊贝勒的骤逝,你表现得冷漠不在乎,其实你心里比谁都要难过。”
“胡说八道!”他低吼,“这些年来,我期待的就是这一天到来,我咒他死,我无时无刻不诅咒他!”
“所以你就认为德昊贝勒的死是你的错,打心底痛恨自己,为了掩饰内心真实的情感,任自己变成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啪!”
皓慈又结实的挨了一耳光,温热的血丝自嘴角淌下。
她还不罢休,继续说:“你生气,因为奴才说中贝勒爷的心事。”
“你……”他气极,高高扬起手,但见她昂首无畏的模样,终究下不了手。
他缓缓抹去她嘴角的血痕,心疼的说:“有些真话是不能说的,你瞧,你害自己变得多狼狈。疼吗?”
她摇摇头。“没有你的心痛。”
德焱眼睛顿时蒙上一层薄雾,泫然欲泣。
“打你进入宗祠,一举一动都看在奴才的眼里,其实你是来同德昊贝勒说话的,是不是?”
“我……我不想他死……”他终于说出心里的话,泪水簌簌而流。“他毕竟是我大哥,我从没想要他死,可是他死了。”他哽咽,啜泣不已。
“那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
皓慈上前,用她小小的身躯抱住了他,抚慰的说:“哭吧!不要压抑,尽情的哭吧!”
德焱彻底痛哭一场。
皓慈才十五岁,却有着异常成熟的心智,安慰了德焱,也抚平他多年纠葛不平的心灵,因而脱胎换骨。
从此,德焱的生命里,再也少不了她。
第二章
天亮了。
皓慈捧着热水,悄悄打开房门,侧身走进去,掩上门,然后将热水盆小心翼翼安置在架上。
她一转身,杏眼圆睁,看见床上的德焱还熟睡着,脸上泛起一抹狡黠的微笑。
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在床边伫足,低头审视,确定他还睡着。
她心底打着算盘,举手正有所图,锦被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掌,快一步先捉住了她。
“啊!”皓慈惊呼一声,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拖上床,瞬间被他壮硕的身躯压制住。
“你何时醒来的?”她嘟哝,有功败垂成的丧气味。
德焱咯咯的笑。
“坏丫头!”他轻斥,“每次都玩搔睫毛的把戏,我还能不懂得防范吗?你一进门我就醒了。”
“哦,原来你装睡!”她低嚷。
“否则怎么捉到你?唉,身子怎么那么冰凉,你一早去了哪儿?又去看日出?”
他嘀咕的问。
皓慈在他身下点了点头。
聂亲王府虽不比皇宫,却远比过一般百姓人家,位广地又高,站在楼头就能看见日出。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皓慈总喜欢摸黑爬上楼头,看每天的第一道曙光。
“难怪手这么冰,早知道不拉你进来了。”他咕哝埋怨着。
德焱虽然这么说,却没有让皓慈离开的意思,脑袋压在她的粉颈上,睡意仍浓。
“昨夜,祥贝子又带爷去了哪儿?”她忽然问。
两人间安静片刻。
“你不会想知道的。”隔了一会儿他倦意颇浓的缓缓说道。
“不说,我也知道。”
“哦,是吗?”他呢喃,用手撑起头,两眼惺忪的望着她。“那依你说,我们会去哪里?
皓慈没有立即回答德焱,她仰起头用鼻子嗅了嗅,才说:“果然有酒味,你们去了有酒卖的地方。”
他笑了。
“男人喝酒是很正常的,再说城里到处都有卖酒的地方。”他毫不在意的说,觉得她太过大惊小怪。
“我还没说完呢!”她接口继续说道:“爷身上还有粉味,这粉可不是街上卖的一般胭脂俗粉,而是八大胡同里的……美人香。”
德焱意外且纳闷,眯起眼睛紧瞅着她。
“你怎么会知道?”
皓慈笑而不答,一脸神秘。
“你说不说?”他威胁,随即伸手呵她的胳肢窝,痒得她又笑又讨饶。
“是门房的鲁大个告诉我的,昨夜马轿是他负责的。”她边喘边说。
“是他。”他一顿,翻身倒在床上,语调意兴阑珊,颇有微辞的道:“下回有事,绝不差遣鲁大个,省得他多嘴。”
她翻起身,两手撑着下巴,趴在他的旁边,小脸蛋漾着微笑,好奇的问:“那地方好玩吗?为什么不能带我去呢?”
德焱白了她一眼。
“那不是姑娘家能去的地方。”说着,他伸手拧她的鼻子。“姑娘家也不该问这种问题。”
她摸着发疼的鼻头嘟起嘴,“为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他低问,面色凝肃。
皓慈认真的点头。
他看着她,许久才倾身附耳,诡谲神秘的对她说:“会生孩子的。”
她一愣,随即捧腹大笑。
“骗人,知道又怎么会生孩子呢?爷故意拿话来哄骗,我才不信。”她笑嚷。
德焱也跟着笑起来,摇着头说:“你还小,什么都不懂。”
她正色。
“过完年,我已经满十七岁了。”她悄声抗议。
“哦,是吗?”他喃喃,若有所思,忽然他说:“你知道昨儿祥麟对我说了什么吗?”
她摇摇头,神情迷惘的望着他。
“他向我讨你。”德焱说完,接着翻身下床。
皓慈一震,赶紧跟下床,忙问道:“爷答应了吗?”
他摇头。
“我说你还是个孩子,要他别打你的主意。”
她吁口气,跟着却又听见他说:“可是,就在刚刚,我忽然发现原来你已经大了,或者该帮你选户好的人家。”
“不要、不要,奴才宁愿留在爷的身边服侍爷。”她忙不迭的说。
德焱满意的微笑。
“我也舍不得你,或许将你配给府中的管家或小厮,这样还是可以天天见到你。”
皓慈沉下了脸。
“如果爷一定要为奴才作安排,就请爷将奴才配给府外的人,是市井小民也好,是贩夫走卒也好,奴才都欣然接受,请爷成全奴才。”
“为什么?”德焱诧异的问:“难道你不想留在王府里?可你刚刚还说宁愿留在我的身边服侍我。”
皓慈似笑非笑的。“爷会继承王位,会有自己的府邸,也会离开王府。”
“你可以跟着我。”
她摇头。
“你不愿意?”德焱急促的口气显得怏怏不乐。“或者你是想跟祥贝子?”
“当然不是。”她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委婉的解释,“奴才自小到大,都是过着飘荡无定所的生活,从未在一处久留,这或许是奴才命中注定的,奴才也早已经习惯。”
“又有人欺负你,对不对?”他眼神锐利,语气不容否定。“每当你一有委屈,总是左一声奴才右一声奴才,完全不记得我的吩咐。”
“皓慈记得,单独在爷的面前,不许称自己为奴才。”她点点头。
“那你……”
“爷别多心,其实什么事也没有。”皓慈拧了把热毛巾给他擦脸,微笑着说:,反正眼下也不急着给奴才许配良人,爷就先别为奴才担心了。”
德焱抓住她的手。“瞧你,又喊自己是奴才。”
“是是是,我记得,我记得了。”她满脸笑意的说。
这话题就此打住。
然而,他并不知道,爱情已悄悄闯入他们的生活,他们逃避不了,也隐藏不了。
“你当真想知道八大胡同里是怎么一回事?”德焱洗完脸,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