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罂粟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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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抽屉最深处找来了铜锁的钥匙后,她将钥匙插进久未开启的小铜箱,释放出里头被积压了多年的过去。

  一帧帧年少时他与她的合照,如今在灯光下看来,笑得好无邪,夏日的身影安静地停留在照片里,在每一帧的阳光灿烂下,她意外地发现,他们总是交握着彼此的双手,就像不能没有对方片刻,或是深伯另一半会走失似的,无论拍照是在何时何地。

  一帧仰望着天空的方向所拍下的照片,紧紧引吸住她的目光,她以指轻触,照片里,种植在二楼阳台上的红色罂粟花,艳丽鲜活得像是可以摸到它花瓣上的纹路似的,在她拿起那帧照片后,另一帧被她压藏在最底下的照片就这么躺在小铜箱里,等着她再次温习。

  云海的那一端,初升的旭日,将天际的黑暗全都逐走,映亮了湛蓝的天空,一颗颗露珠,就近在近处的草丛上,晶莹剔透得像是会滑出照片外,在看着它时,她仿佛又听见了当年的那对男孩与女孩,依偎着彼此,在朝阳下这么说着……

  「对太阳许愿?」

  「嗯。」

  翻落的照片跌坠在地板上,远衬着咏童提着行李走出房门的背影。

  手中拿着一张颜色已泛黄的学生照,独坐在椅里的陆晓生,看得出神之际,全然不觉眼前还站了个人。

  「你有没有搞错呀老兄?」富四海一手按著作疼的胃抗议,「我是叫你们上去谈谈,可不是叫你们去上面滚来滚去不下来!」害他在楼下喝咖啡喝到差点胃穿孔。

  陆晓生二话不说地自抽屉里翻出一瓶胃药扔给他。

  再吞一颗胃药后,富四海瞄了瞄他那张像是掉了什么似的脸。

  「滚出……不,谈出什么结果了?」

  面色阴沉的陆晓生紧握着十指,「她没有给我回答。」

  「那怎么办?」他刻意两手环着胸叹了口气,「人家可是连喜帖都已经印好了喔。」

  陆晓生猛然拾起头,一把抓起外套冲向门外,快得像阵旋风似的,富四海笑了笑,将手上的药丸高高扔起,再张大了嘴,将它接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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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打不赢人家。

  某对贺氏父子,在陆晓生直扑至家门前找人时,本来是想连手教训一下这名迟到了十三年的负心汉,但当陆晓生在他们面前站直身子时,他们才赫然发现前头杵了座小山,而且当这座小山脱去了外套后,在衣服底下,还有着令他们流着口水羡慕的二头肌和六块肌,和他相比下,他们简直像是营养不良的两只饲料小公鸡。

  「丢人现眼。」与这两个男人有着深层关系的郭蕴眉,在他俩没教训到人,只能动动嘴皮子骂骂,然后就躲到她身后去时,没好气地往身后一瞪。

  「伯母……」来到这里却扑空的陆晓生,心急如焚地看向她。

  「咏童去散心了。」她爽快地告知那两个男人不愿透露的消息。「她说结婚后就很难有这种独自旅行的机会,所以她就拎着行李去山上住了。」

  他愣了愣,「山上?」

  「就你曾和她去过的那个地方。」她暗示性地朝他眨眨眼。

  「伯母,谢谢妳!」明白她话意的陆晓生感激的一笑,动作快速地冲出家门准备前去找人。

  当停在巷口的房车再次远离后,郭蕴眉缓缓回首看了那对只会出一张嘴讲讲骂骂的父子档一眼,在经过他们的身边时顺口丢下一句不客气的结论。

  「饲料鸡。」

  驱车远离都市后,连夜开车南下的陆晓生,一手握着方向盘,直在脑海中上演着那从不曾遗忘的往昔。

  她去了阿里山,那个他们曾经许过愿,也是他们最后一块牵着手去的地方。

  为什么她要去那里?是想悼念,还是想温习?或者,即将结婚的她,就只是想在那找个让她放下所有过去的勇气?

  他并不想在这其中揣测哪个答案才是她此刻心中所想的,浑身紧张的他,只觉得这一夜,通往她所在地方的路好长,就像当年在那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夜晚,而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分离的那条夜路一样,既深,且漫长,好似永远也到不了终点,他必须不时回首,看着站在路灯下一身朦胧明亮的光影,他才能觉得他不会在夜色里迷失了自己。

  这么多年来,他常在下着雨的夜晚想起她,想起那张也被他感染了害怕的脸庞,当阳光铺向大地时,他会想起她脸红偎在他怀里的模样,她也住在他的每一本书里,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每一个他曾在图书馆内陪她度过的夏日……

  他还记得,那年的他们,手中有好多好多的梦想。

  连夜开车从台北南下,抵达阿里山时已经四点多,当陆晓生踏出车门外时,四下一片漆黑,天际还挂着闪烁的星子。

  位在山腰的车站里,准备前往祝山看日出的人们,在这清晨将至的时分,已将小小的车站挤得人山人海,过冷的气温下,每个人纷纷自口鼻中吐出白色的烟雾。

  当陆晓生挤进月台上时,车站的铃声已响起,欲搭乘火车的人们纷纷挤进为数不多的车箱里头,身形娇小的咏童也在其中,找了好一会后,高人一等的陆晓生终于看到她,就在车门欲关上前,他挤至她的身旁,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进车箱内。

  心脏仿佛快从胸口跳出来似的,咏童愣愣地看着再次出现在她身边的他,在窄小的车箱中,他将她圈在怀里,避免与拥挤的人群碰撞,一如当年的姿态。

  沿着婉蜒轨道上山的小火车攀向山顶时,火车制造出来的嚣音直在她耳边轰轰作响,但在那其中,靠站在他胸口前的她,却清楚地听到了他胸口传来的心跳声。

  清晨的冷风,在车门打开的剎那灌了进来,脑际昏沉沉的咏童任他牵着她的手,踱至月台上,再与人群一块移动到可以观赏日出的地方,自山底下吹窜上来的冷风将她的长发吹打得不停飘飞,带着她到人群较少的地方后,陆晓生侧看她一眼,二话不说地打开外套,将她给拉进温暖的怀里后,再合上外套两手交握在她的胸前。

  即将破晓的山顶,自远处山脉的棱线上出现了一层淡橘色的曙光,薄薄的飞雾自他们脚下快速飞掠而过,随着四下愈来愈明亮,咏童张大了眼看着眼前如同海洋般飘浮在山谷里的云层。

  无论经过多少年,也无论多少人来来去去,云海始终冷眼无言,哪怕多少人曾心痛、曾错过,它只是守信如期、日日安静地待在山谷里,等待晨光赋予它片刻的璀璨。

  刺目的日光,在长久的等待中,终于像是上天放出的飞矢般,四处射向大地,咏童微瞇着眼看了它好一会后,她缓缓侧过身子,抬首看向那张正俯视着她的脸庞,无法抑止悸动的她,抬起冷冰的指尖,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那张,曾经让她思念到不知道该怎么让日子过去的脸庞。

  此时此刻,在她以往的记忆里,全都是他对她的好,全是他满满的疼惜,她不禁想问,当她在等着他时,他是否也在等着她?他是否也像他一样,在鼓起了勇气等待后,却又因岁月太过漫长而感到害怕?

  「我们重来过。」陆晓生握住她的指尖,请求般地对她低语,「我们重新再当一次十七岁时的陆晓生与贺咏童,好吗?」

  她凝睇着他问:「只在下山前?」

  「直到妳喊停为止。」

  在交缠的目光下,时光停顿了片刻,陆晓生浑身紧张地看着她那双漫无目的流转的双眼,等待了很久,在他几乎要认为她不会给他一个回答时,咏童的指尖来到他的唇上,细细地描绘过他唇上的棱线后,她伸出双手投入他的怀中将他拥紧。

  失而复得的心情顿时占据了陆晓生的胸臆,他感激地俯下身子,将这十三年来没有好好守住的人儿紧紧拥住。

  离开山头的旭日已经升得很高了,如同所有欣赏完日出美景准备下山的人们,陆晓生也决定拥着她,重回当年爱情最真挚的那一个季节,体味那时最纯粹的心情,与最剔透无瑕的爱情。

  路旁野车上晶莹的露珠,在太阳愈升愈高下,逐渐开始消失,就如同岁月。

  对他来说,岁月,只是寄物箱,他把他的爱寄放在十七岁,而后静静地等待,等待它的失主,再次将它提领出来。

  第七章

  她喜欢眼前的这幅画面。

  手牵着手,就像在小铜箱里所摆放的每一帧照片一样,无论他们走到哪,永远都会陪在对方的左右。

  自祝山顶上下山后,陆晓生跟着她来到她暂时租赁的小木垦袅,稍事休息后,他们便牵着彼此的手,走过当年他们曾去过的每个地方,在走回小木屋山下的那片森林时,身后远方的夕日,将他们两人的背影拉长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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