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出来了,为何要罚?」他十分不解。
「你多了一个字。」她立即斟上一杯酒。「况且,你分拆的花名并不是押在韵末。」
「诗经里头也有五个字的,你这么说……」根本是存心刁难他。
「你不服?」她美丽的眸子转了转。「一个大男人喝起酒来婆婆妈妈、扭扭捏捏的,是想笑掉人家的大牙吗?」
「服!为何不服?」她把那么难听的话都端出来了,他能不服吗?
段巽乾无奈地举杯一口饮尽,只觉得喉头一阵辣烧,刺得他几乎快要吞不下。
拼了命也要吞下去,总不能让人笑他没用吧?方才见那群没用的文人都可以喝上几巡,他不过是头一杯罢了,岂能这样就倒了?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好,再咏诗。」水凝香笑睇着他,眼神柔柔媚媚的。「我既是认了牡丹,便咏……牡丹经雨泣残阳。」
段巽乾昏沉沉地抬起眼,只觉得自个儿热得快要昏厥,一瞥见一干文人正在一旁看好戏,他连忙歛起涣散的心神。
「我认了金凤,指头金凤弹流水……」该死!这到底是什么酒?怎么教他胸口闷得紧?
「罚!」她冷声说道,又往他的空杯里斟酒。
「嗄?」他是不是听错了?「我明明对出来了,为什么又要罚?」
「花名要押在句前,所以你该罚。」她笑得娇艳,把酒杯递到他手上。「喝吧!别让他人耻笑你,好歹你也是个商贾,岂会连两杯龙涎酒都吞不下?」
「你……」她方才分明没提起这个规矩,摆明了要欺他。
「不喝,就不好玩了。」她凑近他,依旧笑得灿烂。「还是你根本就玩不起、没本事玩?既是如此,又何必坐下?我方才不是说了吗?要能玩才坐下,玩不了可得到旁边凉快去的。」
「我……」他明白了!她分明是要给他难堪,她以为这么做,自己就会任她宰割吗?「我喝!」
段巽乾一口饮下,压根儿不管这酒到底是什么滋味。
「再来!我提个花名,就提……」
「咱们现下不玩花名,来玩新鲜一点的。」知道他已经了解玩法,水凝香立即再换个规矩。「咱们把酒吟诗是件快事,如今咱们来作怀古诗,以骸、钗为底韵,四句各一件,关合:一美人、二曲牌、三花、四鸟,懂了吗?」
睇着他迷迷蒙蒙的眼神,她不禁笑得极为得意。哼!他以为他是谁?想要娶她为妻,得看他有没有真本事。像他这等自负之辈,本该好好地羞辱他,让他尝尝被嘲笑的滋味。
「懂了……」听是听懂了,但脑袋却好似醉了……为什么会醉?不过是两杯酒,虽然呛辣不易入喉,可自己也不该如此吧?难不成这酒有问题?
他正思忖着,耳边突地传来她低低吟起——
「织女佳期信不乖,鹊桥仙本是仙骸。时开菱镜新梳髻,为整鸳衾任堕钗……段公子,到你了。」
段巽乾勉力抬眼,却见着眼前的她几乎快要分化为两人,更瞧不清眼前美人的笑脸,他不禁微恼地摇了摇头。
「美人……曲牌、花、鸟……」不成!现下不是恍惚的当头,他被连罚了两杯,无论如何,都得扳回一点颜面。「漫道凝香妙舞乖,醉春风处放形骸。床前笑倚芙蓉帐,枕畔慵簪玉燕钗……」这回,她该是无话可说了吧?
「罚,而且还要再加罚三杯。」闻言,水凝香恼怒地瞪视着他。
「又怎么了?」他不禁皱眉,然而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觉得她微恼的脸东摇西晃……她又气恼什么?「美人、曲牌、花名、鸟儿……我到底是哪一种没放进诗里头?」他虽不是文人,并不代表他不懂诗文,总不能他对得漂亮,她又硬要栽他罪名吧?想整治他,也该有个合理的罪名。
「哪里有美人?」她气得牙痒痒的。「头阙没有美人,三回收令,你一连输三回,当然要加罚三杯,喝!」
她是没料到商人也得懂诗文,但……这个混帐!居然敢拿她的名字大作文章,拿她做主句,把她说得放浪形骸极了,一点也不像大户人家的千金,就算他对得极美,她也不认帐。
「怎会没有?我头一句不就说了凝香?」真是怪了!夸赞她是个美人,她不领情便罢,居然还气恼……她到底想怎样?
「我说了是怀古诗。」她闷声说道:「怀的是古人,我是古人吗?」
「可……」又错了……
「喝!」她把酒杯硬塞到他的手里,非要把他灌醉不可。
「水姑娘,让我替我家少爷喝了吧,你别再逼他了。」开阳终于按捺不住,再喝下去,少爷恐怕会大醉个三天三夜。
「大胆!我在同你主子说话,你……」水凝香撒泼地骂道,突地发觉有个重物压在她的腿上,原来是段巽乾倒在她的腿上,瞧他的神情,八成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你看什么?还不赶紧把你家主子拉开!」
「都说他已经不能喝了,水姑娘竟还逼他,真是……」开阳嘀嘀咕咕的,动也不动地守在一旁,没打算将他拉起。
「还不快点!」她大吼一声,又羞又恼。
他的脸正埋在她盘起的大腿上,而湖畔人潮熙攘,她这岂不是等于玩火自焚了?
第5章(1)
「爷,要不要吃点东西?」
段巽乾正躺在床榻上,神色憔悴、脸色苍白,然而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却瞪着上方,彷若正在思忖什么,亦有点像是……发呆。
「爷,你昏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吃东西,这样身子会撑不下去的。」开阳拉了张凳子坐在床榻边,见他两眼发直,也只能暗暗一叹。「爷,咱们到苏州不过区区十来天,你……憔悴了不少,老夫人会不舍的。」
提到老夫人,段巽乾稍微有了反应。「有什么不舍的?不就是她害的!」他的声音非常沙哑。
「爷,你不吃东西,至少要喝点水润润喉,要不然这声音听起来……真是有点刺耳。」开阳好心提醒,赶紧去倒了一杯茶水。
段巽乾冷冷地睐他一眼。
「爷,要不要喝?」见他不动,他只好再问一回。
「你就笨到不会扶我起身吗?」段巽乾微恼地吼着。
他若是动得了身子的话,他会一直躺在床榻上都不动吗?他不是不动,而是浑身无劲。这个蠢材,昏了三天三夜,任谁都知道他一定会全身无力的,是不?
开阳应了一声,连忙扶他起身,喂他喝水。
「爷,咱们到苏州这些天,已经延误要上衢州的时间了,咱们要不要先回衢州一趟?」让他靠坐在床柱边后,开阳又开口。
「不。」茶水让他干涸的喉头舒服多了。
「爷的意思是……」
「我非要把水凝香带回杭州不可!」他一旦下定决心,谁也阻止不了他。
不只是因为她是棵摇钱树,更是因为她惹恼他了。
她不嫁,他偏偏要娶,不是他像娃儿般幼稚,真正幼稚的人是她,倘若她欢天喜地的嫁给他,岂不是皆大欢喜?谁知道她执拗得像头牛!
她不仅不给他好脸色看,甚至还摆明了躲他、闪他,还跑到湖畔和一干废物行酒令……水老爷到底是怎么教养她的?怎会把她教养得如此荒唐?就算她是女文人,也不该如此卖弄风骚,更何况她还是个大家闺秀,是个尚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最可恶的是,她还在众人面前羞辱他,让他出尽洋相。
该死!那到底是什么酒?居然让他昏了三天三夜,后劲之强远剩过青杏酒。
「爷,你遇上水姑娘不过是十来天的时间,便憔悴到这种地步,倘若你真的把她给迎回府,会不会……」
「闭嘴!」他咬牙切齿地打断他。
开阳微挑起眉。「爷,你知道吗?你光是喝了两杯龙涎酒便醉得不省人事,水姑娘在你醉倒之后,提起整坛一口饮尽,却没有半点醉态。听说龙涎酒是水姑娘自个儿酿的,今年还被皇上钦点上贡,又听说龙涎酒压根儿不输龙脊水酒,只消一杯便能醉个三天三夜,然而她喝了一坛,非但没醉,还和那群文人继续行酒令,笑得甜美又迷人,没有半点大家闺秀应有的温顺婉约……你真的要她?」
段巽乾蹙起浓眉,不在意开阳把话给绕到何处,只在意自己醉了之后所发生的事。
真是个该死的女人!
他从一开始接近湖畔时,便瞧见她在笑,笑得柔媚、笑得眼都弯了,唇角还隐隐浮现小小的梨涡,说有多迷人便有多迷人,然而她却不曾在他面前笑过。
别人倒好,轻而易举便能瞧见她的笑,自己却是千金难买……
「我长这么大,还没瞧过她这般神勇的女人,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大饮烈酒,性子之豪迈全然不输男子,堪称奇女子……」开阳迳自摇头晃脑地说着。
「吵死了!」都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了,开阳怎么还是不懂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