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骄!”饮禅闷喊着要她适可而止。
她什么时候不同他拗,偏选在这当头?他就是不想要引人注目才刻意压低帽檐,才刻意一身破损的僧袍……唉,这袍子似乎新了些。
正疑惑时,却听到有道陌生的声音窜进耳里——
“我说这位大哥,想扮出家人也要扮像一点,连个钵都不带,还直接带个小姑娘要进客栈;小姑娘不依,你却硬拉硬扯,众目睽睽之下,这太说不过去了吧?”
南门天骄不悦地瞪着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身旁的男子。“你是谁啊?谁允许你偷听咱俩的话来着?”他是谁?一开口就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小姑娘这么说就不对了,你站在咱的客栈前大呼小叫,客人都被你吓跑了。我以为你有难,奸心想帮你排解,你倒是不领情,这年头真是好心没好报。”男子穿着极为华贵精美,听他的口气,他应是客栈掌柜。
“咱俩就是要住客栈,不过是在你店门口说个两句,也让你说得像是犯了滔天大罪似的。”她嘴正发痒,他想同她逗嘴?没问题,她可以奉陪到底。
她憋了两天的火了,让她多少发泄一下也是应该。
她可是把饮禅当大哥看待,才一直忍着没动气,岂知这木头专惹她发火,逼得她不得不找体会退退火气。
“小姑娘,都说了以为你有事想替你解围才开口的,你现下倒拿我开刀?你也不管管你这张嘴,利得可以断革切履了。”掌柜好人没做成,火气也轰上脑门了。
“我今儿个到底是倒了什么楣?一开门便见到泼妇和穷酸假和尚在这儿牵扯不清,搞给店里一片乌烟瘴气。”
“那又如何?横竖你开门就是做生意,你管得着我吗?本姑娘有的是银子,要住宿,还怕你不把我当成贵宾拱上楼?”南门天骄可傲慢得很。“咱俩说闲话,你有什么资格插嘴,哪边凉快哪边去!”
这混蛋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就不是爱听有人批他穷酸,这掌柜偏要往她的痛处踩吗?
穷酸又如何?穷酸就不是人了?
难道江湖上的人都是如此?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吗?
“你这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真是不知好歹!”
“本姑娘没有你的不知好歹!”
这儿繁华得跟京城没两样,她不信不住这家客栈,就找不到半家客栈可以过夜。
“你——”
“如何?”她挑高眉头,抬头挺胸等着。
“天骄,别闹了。”饮禅总算是忍无可忍地将两人拉开,拉着她想要突破重重人墙离开,却冷不防被她拨开了席帽,他瞠大魅眸愤怒地望着她。“你到底是怎么了?要给我添多少麻烦你才高兴?”
这蠢丫头居然在这当头把他的席帽给掀了!
“我给你添了什么麻烦?”南门天骄鼓着粉颜,怒焰不逊于他。“不过是掀开你的席帽也算是添麻烦?我添了你什么麻烦?你就是老戴着这破烂的席帽,人家才会看轻你,这混蛋说这么些不堪入耳的浑话,难道你一点都不气吗?”
她可是气到快要喷血了!
“你又何必管他人怎么说;”他拉着她,不容她挣扎地向前突破重围。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待人又极好,不过是为了要出家才打扮得较随性;他们那些不识货的蠢蛋却说你穷酸,你要我怎么咽得下这一口气?你可是我南门天骄的大哥兼至友耶!”她火大地瞪着周围拿她当猴戏看的人。
“你说我让你丢脸了?”他倏地停下脚步。
他不说倒好,一说起来,南门天骄更忍不住火冒三丈。“我若是怕丢脸,就不会站在你旁边了,更不会一路跟着你到扬州!你以为我南门天骄是什么人?我会在乎这些小事吗?就算你今儿个是叫化子,只要你品性好,我都不会在意,我只是不爱听见那些浑话!”
真是的,到现下还不知道她的为人,居然把她想得那般肤浅!他是不是有意要气她的?要不怎么说出口的净是剌耳的蠢话?
“你……”他倒没想到她虽然骄矜了些,却无门第观念。
“那不是司徒吞残吗?”
有人高声惊喊着,随即人潮陷入沉默,全部的目光往饮禅的身上集中。
南门天骄没好气地挑起眉,心想一定是上次那三个瘪三流传出去的谣言,正想要澄清时,却听到交头接耳的声响渐起。
不到半晌的时间,随即又有人喊着:“没错,就是他,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识”
见鬼了,真化成了灰烬,他要从哪儿认啊?
南门天骄在心里嗤笑一声,正要开口,却见眼前的人群开始退散,如同见鬼一般,还不忘尖喊着—
“是了、是了,就是他!”
少顷,原想将他俩包围的人群已散尽,就连客栈的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关上的,让南门天骄哭笑不得。
“可真是好笑,他们居然说你是司徒吞残!”她大笑着。
“我是。”几番思索,他还是直说了。
“嗄?”
“我就是你一直想见的司徒吞残。”他叹了一声,敛下长睫,他再也不想隐蔽自己的身分了,横竖是瞒不过她的,若是他日在他人口中证实的话,还怕她不把他给烦死。
他瞧着她,只见她杏口微启,美目圆瞠,像是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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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说司徒吞残行侠仗义、古道热肠,为何她总觉得大哥说的和她亲眼见的差距甚远?
二哥说司徒吞残极重义气,遂江湖上有众多门派同他交好,甚至有人甘于屈居在他之下,任听他的差遗;可她亲眼所见的是众人抱头鼠窜,犹若毒蛇掹兽尾随其后似的。
三哥说司徒吞残让人封为残狼,乃是因为他想来独来独往、不集众结伙,教江湖中人皆赞颂他的率尔真情。
四哥说司徒吞残俊美可比潘安、宋玉,武功盖世、所向披靡,吟咏诗词,才高八斗……她是信了一半,他的功夫确实是了得。
五哥说……
为什么她亲眼所见的,却和他们说的大相迳庭?
他根本不如“听说的”受众人爱戴,若说他让众人唾弃的话,她还比较愿意相信。他们绕了好大一圈,走到哪儿,街上的店便关到哪儿,整条街跟座死城没两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走到城外的凉亭里,再破烂也得先委屈一下,因为大伙儿只要一瞧见他们就跟见鬼没两样,纷纷关门栓户的,他们只好先出城再说。
他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事到如今,你总该可以说了吧?”她闷声地道,不忘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先前所买的酒,倒了两杯搁在石桌上。
虽说他还不至于到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但他以往可是气吞天下的侠客,今儿个落到这等下场,定是有篇血泪史;只要他愿意说清楚,她可以不跟他计较其它事情。
她这个人很好说话的,只要他知错能改即可。
“说来话长。”饮禅瞟向远方。
说与不说都无奈,一箩筐的债,怎么说也说不完。
这样的他,一定让她想象不到。
“废话。”想也知道。“先暍口酒润润喉,我洗耳恭听。”
她知道故事一定很长,也一定很精采,她尽量不打断他的话,就等着他敞开心胸同她说明白;她很想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告诉她,司徒吞残已经死了。
“我不喝酒。”他推开酒杯,笑睇着她。
“为什么?”大侠都有喝酒的耶!
“喝酒易误事。”
那时他也是在三杯黄汤下肚之后,任由酒性发作,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导致一连串事情发生。苏立原是该死,他下手也没有错,但是他无法不在意苏纨瞧他的眼神。
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写满了哀戚和恨意,让他难受得不得了。
“别过量不就得了?”他怎么那么笨啊?
他闻言,不由得笑了。
“我说错了吗?你笑什么?不要用笑敷衍了事。”虽说她鲜少见到他笑,甫见他的笑,她也觉得挺开心的,但现下不是笑闹的时候。“说,我到底要叫你饮禅,还是叫你一声司徒吞残?”
他总要给她解惑的,是朋友、是兄弟就得说的,是不?
“司徒吞残已死,在你面前的是欲皈依佛门的饮禅。”他以为当自己提起往事时,会如往常一般怒发冲冠,然现下的他,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是佛法改变了他,抑或是她默化了他?
“说得这么复杂我哪里听得懂?”南门天骄不禁插嘴。“你明明还活在我的面前,为何要跟我说你已经死了?”
要她捺着性子等他说话已是折磨,别老是要挑战她的耐性。
她要知道前因后果,而不是听他卖关子。
“因为我已经舍弃司徒吞残之名,天底下再无司徒吞残,这司徒吞残不是已经死了吗?”瞧她古灵精怪的,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却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