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缩回手掌,斜倚在镶着玉片的漆几上,眼露嘲讽之色,「怕什么?朕要是想对妳做什么,妳怎么抗拒也没用。」
她勉为其难的说:「我很感激你的尊重。」
「朕不要妳的感激。」火气又不自觉的上升。
皓月在心中轻叹,「我不想再跟你争论同样的话题。」
「妳就不能……不能给朕一点好脸色看吗?」他从未想过要这么低声下气的去要求一个女人。「就算只是小小的微笑也行?」
一脸错愕的皓月瞪着他。
不知怎地,心无端被撞了一下。
不行!她不能心软!
「算了!」琅邪自我嫌恶的别开俊脸,「妳什么都不用说,朕知道妳的意思,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还要大半天才会到氐宿城。」
甩掉心中突如其来的杂念,她不再强撑,蜷缩起身子,闭眼假寐。
在王宫禁卫军的前呼后应下,不徐不疾地朝氐宿城前进,前车青帜朱网辂,驾着两匹白玉骢,后面的金饰辇车,则驾着四匹黄骝,炫耀着一派贵气。
「王上?」马蹄声来到辇车旁。
琅邪眸光瞟向似乎已经睡着的皓月,刻意放轻音量。「到了吗?」
「就快要进城了。」玄枵禀告。
「嗯。」
玄枵又说:「不过可能会遇到些阻碍,请王上待在辇车中,其它的交给微臣来处理就好。」
「什么样的阻碍?」这可是君王乘坐的马车,在曌国境内自然可以通行无阻,谁敢挡住他的路。
外头没有声音,让琅邪心中起疑。
听见两人的谈话,满脸困意的皓月努力保持清醒。「什么事?」
才要回答她,他便感觉到辇车静止不动,不再前进。
皓月坐直娇躯,「怎么不走了?」
「有朕的禁卫军在,不会有事的。」就不信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敌对他不利。「过来朕身边!」朝她伸出手臂,保护的意味浓厚。
她犹豫了几秒,才慢吞吞的挪身过去。
一手将她紧揽在身前,另一手握住随身的宝剑,琅邪一直知道有不少叛逆之徒想置他于死地,这次离开禁卫森严的王宫,便有心理准备,随时可能发生状况。
外头不时传来纷扰的声音,依稀可以听见有哭喊、有怒吼,有男、有女,还有孩子,让皓月实在坐立不安。
不假思索,她突如其来的打开落下的门闩,推开其中一扇绘制花纹的漆门,饱含凄厉痛苦的哭叫、大喊,宛如海水般猛地灌进耳膜,震撼了皓月整个人。
当她适应车外的光线,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让她呆了、傻了……
第六章
至少有数百人,各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孱弱无助的他们用尽全力想突破重围,企图挤到辇车这边来,却被禁卫军排成一列挡住了,只得就地跪倒,不断的扯着喉咙大声嘶喊,即便嗓子哑了、使不出力气了,仍拚命的吶喊。
「救救我们。」
「救救我的孩子。」
「王上。」
「求王上救救氐宿城的百姓。」
终于听清楚他们在哭些什么、喊些什么,灼热的泪水在皓月的眼眶中翻涌着,随时可能夺眶而出。她可以看到被抱在大人怀中的孩子,全身脏兮兮的,不解事的跟着跪在地上,有的则是哭着跟爹娘要东西吃,爹娘却只能泪眼以对。
就算在她的世界,电视上常报导非洲国家的人民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需要国际人士的帮助,还有美国开战,导致伊拉克将出现两百万的难民,必须选择逃离自己的国家,却从来没有此刻真实的出现在眼前来得震撼。
「朕不是叫妳待在里头──」琅邪身躯往前一探,想将她拉回辇车内,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同样的,也被外头的景象给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
皓月手心捂住嘴,喉头梗住了。「他们是氐宿城的百姓吗?怎么会这样?」没想到这里的情况如此严重。
「朕也想知道。」他奋力的推门而出,双脚踏在地面。「玄枵!玄枵!」那该死的郡守!朕要他的脑袋!琅邪怒不可遏的心忖。
看到那些宛如见到救星的百姓激动起来,一一伸长手臂向他们求救,皓月忍不住跟着下车,此时此刻无法形容心中的感受。
听见叫唤,玄枵策马回头,迅速的翻下马背。「王上!」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玄枵沉吟一下,「回王上的话,这些人全是氐宿城的百姓,因为城里没有食物可以吃,原本想逃到其它城去,不过家人之中有的病了、有的饿死,根本就走不了,只能待在这儿等死。」
「该死!」他怒红双眼。
就在这当口,抱着婴孩的妇人不顾生命危险,冲出警戒线,虽然好几天没有进食,但凭借着满腔的母爱,气喘吁吁的往他们这边跑来,却被随后赶到的禁卫军粗蛮地抓了回去,母子俩摔成一团,尽管妇人本能的护住孩子的头部,免得撞到地上,但受到惊吓的婴孩还是哇哇大哭起来。
看到这粗暴的画面,皓月霎时怒火中烧,不假思索的冲上前将该名禁卫军奋力推开。「你还是不是人?没看到她手上抱着孩子吗?这么小的孩子要是受伤了,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禁卫军当场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皓月连忙蹲下来察看这对母子。「妳没事吧?孩子怎么样了?」当她看到婴孩的模样,应该才一岁多的样子,哭得声嘶立竭、小脸涨红。「是不是哪里撞到了?要不要紧?」
「姑娘,救救我的孩子……求求妳救救我的孩子,他一直高烧不退,我找不到大夫。」妇人找到可以哭诉的对象,泪水直往下掉。「这是我和我相公唯一的孩子,他不能死啊!」
她伸手摸着孩子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再烧下去,就算没有得到肺炎,也会伤到脑袋,在这个世界恐怕是无药可医。
「妳等一下,我去找太医过来。」说着她便匆匆折了回去,情急的抓住琅邪的手臂,「有个孩子在发高烧,快叫太医过去帮他看看。」
琅邪脸色一沉,「这些人的事朕会另外派人处理,先进城再说。」
「那孩子都快死了,不能再等了!」皓月开始找寻太医乘坐的马车,「太医呢?太医在哪里?」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气她老是要违抗他。「朕叫妳走!」
皓月泛红眼圈,直直瞪着他,既痛心又失望。「你怎么可以这么无动于衷?他们不是跟你不相干的人,他们是仰赖你的百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他们的君王,就有责任照顾他们。」
「朕没有不管他们的死活。」
皓月气极的冲口而出,「你从来没有饿过肚子,当然不知道没有东西吃、天天挨饿的滋味。」
「妳!」琅邪气结。「难道在妳心目中,朕就这么冷血残酷吗?」下颚抽搐着,他不甘心被如此不堪的看待,一口气堵在心头久久不散,扬声大叫,「太医!把太医给朕找来!」
不一会儿,坐在最后面马车内的太医被紧急的召见。
「微臣参见。」
「不必了,快过去看看那个孩子的病,务必把他治好。」
太医虽然讶异,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微臣遵旨。」
觑了俊脸铁青的琅邪一眼,皓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赶紧带着太医回到那对母子身边,「孩子在发烧,你快帮他看看。」
「是。」太医握着婴孩瘦小的手,耐心的望闻问切。
妇人哭干了泪,却满脸感谢的朝她直磕头。「姑娘,谢谢妳……谢谢妳……妳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不要这样,我什么也没做。」皓月不禁汗颜,在这个世界,自己根本什么忙也帮不上。
把了一会儿脉,太医表情释然,幸亏不是什么大病。「这孩子汗出恶寒,身热而渴,有中暑的现象,只要以茵陈、石斛、荷叶、车前草及凤尾草煮成汤汁喝下就可以慢慢消暑,不过孩子的身体虚弱,需要多吃点东西。」
闻言,妇人大声抽泣,「呜呜……我们根本没有东西吃……最后只能吃些树根野草来充饥。」
身边其它的人也跟着哭了。
皓月心中恻然。
「太医,看过那孩子的病了吗?」琅邪过来催了。
熬了半年,再也撑不住的百姓仆跪在地,都想把心中的委屈宣泄而出,说到激动处,有的还上前抱住他的大腿,或拉扯他身上的衣袍,只求能得到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和护驾的禁卫军发生拉扯。
「再不下雨,小的们都活不下去了。」
「请王上救救我们。」
「……我相公生病,请不到大夫……就这么死了。」
「王上……王上……」
琅邪睇着那一张张彷徨无助的哀嚎脸孔,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只因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君王,有通天的本事,可以和神界沟通,必定也能祈天降雨,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的感受到这些人是如何的在生死边缘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