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待在这儿不要动,奴才待会儿去找其它人带妳回璎珞宫。」话声未落,子婴已经提着宫灯急急的往前头去了。
「等一下……」
有些纳闷他的行色匆匆,皓月忍不住跟上去看个究竟,照理说西暖阁是琅邪的寝宫,包括整个紫微宫应该也是禁卫罩防卫最严密的地方,可是从刚才到现在,放眼望去,却是不见半个人影,好像有人故意把他们支开,这让她有些不安。
才走没多远,就看见子婴杵在月光下的背影,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当她走得更近些,便知道原因了。
「他在干什么?」她狐疑的问。
子婴被她吓了一跳,「皓月姑娘,不是叫妳待在那儿不要动吗?妳怎么跑来了?我马上叫人送妳回寝宫去。」
「三更半夜的,琅邪在挖什么东西?」皓月不解的看着不停的用锄头铲土的男人,挖完了一个坑再去挖另一个,要他堂堂的君王干这种粗活,似乎有点奇怪,她不自觉的往前走,想看个仔细。
见状,子婴及时拉住她的手腕,「姑娘千万不要过去叫醒王上!」
「什么?不要叫醒琅邪?」
「对,不要叫醒王上,等这里的土都铲完就没事了。」子婴苦涩的笑说。
皓月脑筋一时转不过来,「你是说他现在在睡觉,并没有醒过来?」
「是的。」
她瞠大黑白分明的瞳眸,「那么他是在……梦游?」
「梦游?那是什么?」
对于「梦游」这个现代名词,皓月也没办法跟他解释。「怎么会这样?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毛病的?」这还是她第一次遇见得到梦游症的人。
「已经有好些年了,一个月总会犯上七、八次左右。」子婴吸了吸气,还嫌不够,只好掏出巾帕拭了拭眼角。「所以只要王上半夜犯病,奴才怕这事传扬开来,有损王上的威严,只好把禁卫军调开,直到结束为止。」
「他……他每次都会跑来这里吗?」她不可思议的问。
子婴红着双眼抽气,「嗯,王上真的好可怜。」
「可怜?」这是皓月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琅邪。
他又擦了擦眼泪,「姑娘有所不知,就因为王上被神界选为曌国的君王,当时的伪王照光不甘心让出王位,于是派兵在一夜之间杀光王上的亲人,整整三十余口,只有我爹带着刚满周岁的王上逃了出去。
「后来听我爹说,因为没有人敢替王上的亲人收尸,所以任由他们的尸体腐烂发臭,我爹知道了实在不忍心,只好偷偷的潜了回去,趁着夜晚,在屋里挖着一个又一个坑洞,将他们就地埋葬了,当时王上虽然还小不解事,可是就在旁边亲眼看着自己亲人悲惨的死状……」
皓月心头一紧,睇向依然不断的在挖洞的琅邪。
「为了逃避伪王照光的追杀,我爹不得不带着王上东躲西藏,可是照样还是被人找到,凡是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也都被杀了,无一幸免,因为大家害怕惹祸上身,没有人愿意出面收尸,所以我爹总是想尽办法偷偷回去埋葬他们……
「那时王上已经会走路了,他也学着我爹,拿着小铲子在旁边挖土,没有人知道年幼的他在想些什么,可是那样的事连续发生好几次,终于有个善心的商人认王上为义子,对他视如己出,想不到……」
她喉头一窒,久久才找到声音。「他们也死了吗?」怎么会有这么惨绝人寰的悲剧?
「那年王上刚满十五岁,因为天资聪颖,让他的义父十分赞赏,想不到引起自己亲生儿子的嫉妒,当他知道伪光照光正在捉拿王上,于是跑去密告。」子婴忿忿不平的说。
「结果反而招来杀身之祸。」不用说,皓月也猜得到。
子婴重重的点头,哽咽不已。「我爹带着王上,我娘则背着我只来得及躲在水井里,一直等到外头的叫声和哭声都停止了,又躲了两天,才慢慢爬了起来……当时屋内可以说是尸横遍野,府里上不少说一百多口人全都死了……
「那时我才八岁,已经是吓得嚎啕大哭,连作了几天的噩梦,可是王上一滴眼泪也没掉,不知从哪里找出铲子来,开始在地上挖出一个一个坑……妳会以为王上很无情,其实他只是不晓得该怎么表达内心的感受。」
「他……」喉头一梗,「他就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得了这种病?」只怕那些人的死已经在他心底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他看着已经挖好的几个坑洞。「王上几乎很少睡得安稳,起初他会在睡梦中大喊大叫,后来王上得知了这个情况,就努力压抑自己,不敢睡得太沉,结果反而变得更严重了……等王上登基之后,立了菀妃和霙妃,也只有在临幸时才会召她们到紫微宫来,事后再送她们回自己的寝宫,因此至今还没有人知道……姑娘?」瞥见皓月已经走了过去,他连忙赶上前。
皓月就站在旁边看着,琅邪的眼睛是张开的,不过却是呆滞空洞、面无表情,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只是专心的铲土挖洞,好像那是件心什么都还要来得重要的事,看得她顿时鼻酸眼热、心都揪紧了,总以为他一生顺遂,又是天之骄子,天底下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却怎么也没料到他有如此悲惨的童年。
「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子婴说。
果不其然,只见琅邪挖完最后一个坑,将铲子丢开,这才满足的就地躺下,阖上眼皮,高大的身躯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双脚往上曲起,两手抱膝,形成自我保护状态。
皓月顿时捂住口,免得哭出声来。
这是她从未看过他的另外一面,在琅邪狂妄残酷的身体内,还藏着一个饱受迫害惊吓的孩子,那个孩子日复一日的恐惧着,直到现在依然害怕有人要来杀他,所以他必须学会先下手为强。
摊开挂在手腕上的披风,轻轻的覆在琅邪身上,子婴叹了口气,「王上现在才算真正的睡着,这一觉保证可以睡到天亮了。」
「难道没办法医好吗?」在她的世界,只怕得看心理医生了,可是这个世界没有这方面的专门大夫。
子婴摇头叹息。「没有用的,在那之后,伪王照光还是不断派人来追杀他,不过王上已经懂得如何自保,他买通了来杀他的禁卫军,要他带着从乡下买来的少年头颅回去交差,这才让伪王照光以为王上真的死了,苦难才暂时结束。」
「暂时?」
他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不再说下去了。
皓月没有心思再追问下去,蹲跪在地上,扶起琅邪的头部,安置在大腿上,手指轻柔的拨开沾在额头和颊上的泥土,他真的睡得很沉,微微打鼾,即便睡着了,仍不掩霸气和强悍。「他会有这种毛病,是因为心里对那些人的内疚吗?」
如果琅邪全然不在意那些为他而死的人,或许就不会得到这种病症了。
「奴才不敢妄加揣测,不过王上最常说──只要变强,就没人敢动他半分,只有强者,才能号令天下。」子婴已经可以倒背如流。
她眼底翻滚着汹涌的热浪,似乎更了解他一些了。
「因为他不想再任人宰割了吗?」想到无力还击的他,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一一死去,只能拚命的逃命,累积下来的愤怒和恨意,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情。
皓月知道她这次真的完了。
今晚真的不该离开璎珞宫半步,不该看见这一幕……
她爱上他了!
爱上这个令人又爱又怕,却又忍不住心疼的男人,无关同情,只是想待在他身边,抚慰他心头的伤口,直到它结疤痊愈,整个人焕然一新,成为真正受万民爱戴的君王,那就是她会来到这里的原因。
只是该怎么做呢?
「姑娘,今晚的事请妳别说出去,王上不会想让妳知道的。」他说。
「我不会说的。」皓月哽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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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条斯理的嚼着御膳,只不过皓月的心思并不在这些御厨精心制做的佳肴上,而是身旁的尊贵男子。
之前总是恨不得不要看到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可是现在感觉变了,态度也跟着不同,不但不再排斥他的接近,有他在身边,心头不禁涌起丝丝甜蜜。她没有谈过恋爱,如果这种感觉就叫恋爱的话,那么她可以确定自己真的爱上他了。
随侍的宫女为琅邪斟了杯酒,他啜了一口,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挑起一道眉毛看她。「妳在看什么?」
皓月小脸绯红,「我哪有。」
「还说没有?妳已经偷看朕好几回了,是不是有话要跟朕说?」他越来越喜欢跟她相处的轻松气氛,因为她不会跟他虚情假意,也不会卖弄风情,总是用最真实的一面来响应自己,他不必费心去猜测她的心意,这是其它人无法给他的感觉。「说吧!不管妳要说什么,朕都赦妳无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