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眼瞳贴近墙壁,隐约地,程日深看见一架老旧的钢琴,由于演奏者隐在钢琴背后遮去了身影,使得程日深始终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如果再继续听到这种恐怖的琴音,他想今晚就是不作恶梦恐怕都很难。几番思索之后,程日深拄起拐杖,决定到隔壁陈情,请求他们有点良心,都已经住进了这栋犹如鬼屋的房子里,就请不要再弹奏骇人的音乐来吓唬附近胆小的邻居,这样太没公德心了。
走到隔壁室,程日深发现大门虚掩,琴音仍然断断继续传来,他鼓起勇气推开了门,往里面喊道:“有人在吗?”
等了许久,却等不到一丝回应,只有破碎的琴音持续飘来,程日深一脚踏进屋子里,环顾四下,心底不免有些毛毛的。
到底,是谁在弹钢琴?
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近那架发出凄厉琴音的钢琴,他轻轻绕过它,寻找着可怕的演奏者……
不会吧?神秘吊诡的演奏者终于现出原形,竟然……是个小孩!
足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小小的身躯抵在钢琴前面,像要被钢琴吸收吞进肚子里去似的,他却无惧地将十指攀覆在琴键上,伸长了颈子吃力地阅读着与他相距甚违的琴谱,一个一个支离破碎的音符节奏便由此产生。
小男孩十分专注于与钢琴的战斗,以至于程日深立于他背后目赌一切过程他都浑然不知。
直到程日深开口道:“这个地方的指法要这样弹,若像你那样弹法,要不了几次你的指头就会打结了。”他说着,伸出左手在琴键上起舞,一串流利清澈的音符合小男孩万分惊愕地抬起脸来。
“你是哪里来的强盗土匪?谁淮你进来的?你快出去!否则我要告诉警察伯伯喔!”小男孩年纪虽小,口气倒是挺大的,一跃跳下钢琴椅,就要往电话的方向奔去。
程日深一把将他拦住,拎起他的衣领粗鲁地将他扔回座位上。“小鬼,说话不要这么嚣张,连贝多芬的月光曲弹不好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大话,嗟!”
闻言,小男孩不服气地抬起十指奋力地在琴键上敲击出一串音符!“谁说我不会弹,我弹得可好的咧!”
“你应该庆幸贝多芬老早就挂掉了,否则听你这样弹他的音乐,他肯定会吐血活活气死。以你的程度,还是乖乖地从小蜜蜂开始弹起吧!照着钢琴老师的进度一步一步来,别想偷跑。”
“钢琴老师?我没有那种东西。”小男孩天真地说。
“那不是东西,那是一个可以教你正确弹琴方法的人。督促指导你作基本练习,进而热练曲日。”
小男孩眨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你这么狂,又知道那么多关于钢琴的事情,那……你就是我的钢琴老师了喽!”他指着程日深的彝尖,得意洋洋宣布道。
“嗄?”程日深难以置信地瞅着眼前这个趾高气昂的傲慢小孩,不明白自己怎会反而落入圈套。
他只不过受不了他那不堪入耳的琴音罢了,为什么却要负起教导善后的责任呢?他甚至连这小鬼的身世都不清楚呀!谁晓得这家伙是哪里冒出来的?
“既然要当我的钢琴老师,那你就先弹一首曲子来听听吧!看看你是不是够资格,还是只会说好听话而已。”小男孩跳下钢琴椅,双手抱胸,命令着程日深—展长才。
“你这小鬼!”程日深由牙缝里进出几个字。他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恶的小家伙,如今当真遇上还是不敢相信,真想见识见识能教了出这种瑚劣恶童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模样。
“没有指定曲,随便你弹什么可以啦,快点!别浪费我的时间。”
被小孩刚这种嚣张的语气对待,程日深气恼桴了!他右手撑着拐杖,左手接触琴键,俯下身,以站立弯腰的姿态,演奏出普罗高菲夫的“左手协奏曲”。
这首音色清澄、气势凛然的左手协奏曲,是普罗高菲夫为了在第—次世界大战中失去右手的奥地利钢琴人师保罗·维根斯坦所作的。一个因战争失去右手的钢琴师并不因遭遇如此厄运而一蹶不振、自暴自弃,反而积极面对人生,不向命迄低头,只用左手也能弹奏出令人叹为观止的乐声,他的精神感动了许多着名作曲家,包括拉威尔、史特劳斯等人纷纷为他谱写左手的钢琴曲,世界着名的左手钢琴曲大都是为他量身订作的。
可以预期,小男孩被这近乎神技的音乐指法给震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瞠目结舌、嘴巴开开合合,良久才冒出——句:“呃……好,吧,就准你当我的老师了。”
口气狂妄地让程日深有一股想狠狠掐死他的冲动。
“既然要叫我教你的话,你的嘴巴就给我放尊重一点,知不知道?”
“你如果教得不赖的话,我自然就会尊重你了,哪有老师那么厚脸。皮,自己要求学生要尊师重道,羞羞脸!”小男孩朝他扮鬼脸。
算你狠!程日深压着火气,抬起指尖在琴键上跳跃,瞬地收势,空余一缕残音飘散回荡在空气中……
“今天就先教你这个,四个小节而已,给你十分钟练习,练不好,我要打人喔!”到底他也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记仇心、孩子气都很重,居然跟个小孩一般见识。
面对程日深撂下狠招,小男孩昂起脸傲然迎接挑战,虽然没有谱可看,节奏音符复杂得吓人,他还足勇敢地跃上座椅,凭着记忆开始认真摸索。
于是,两个傲气瓦不相让的男孩,在音乐上点燃了战火。
“你额头上的伤是打哪来的?都肿起来了。”沈莎翎一回家就看见程日深左躲右闪地捂着头,她满腹狐疑硬拉开他的手,赫然发现他头上肿了一个包。
“还不就是隔壁那个小鬼弄的!明明是他曲子练不好,我打了他的屁股几下,他却一个翻身就朝我脸胎卜踹来一脚,等我发觉疼的时候,已经肿成这副德性了。”啧!想不到小小年纪,下手倒是挺凶狠的嘛!挨了他一脚,下次他非得讨回来个町。
沈莎翎闻言不禁火笑。“真不知道你是去教人家弹钢琴还是练摔角,每天都负伤回来,被—个九岁小孩打败,人家会笑我是不是伙食办得不够好,才让你被小孩欺负成这副德性。”
“好哇!你竟然取笑我?找饶不得你!”程日深猛地扑过来,沈莎翎没防备,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嘻嘻,打得火热耶!亲来亲去都不会觉得呼吸困难吗?”—道意外响起的童音由墙的另—端传来,瞬间浇熄了耳鬓厮磨的热情。
该死的小鬼!
匆忙替沈莎翎整理凌乱的衣衫,程日深转过身,怒气腾腾地面对白墙上缕空大洞探出半张脸的小男孩咆哮:“你拳头还挨不够,是不是?”
“我妈今晚难得煮饭,想请你和漂亮的大姐姐一块过来吃饭,说啥要感谢你每天来救我练钢琴。我跟她说不用了,她却一定要我采通知你们一声,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你们继续吧!我去告诉我蚂,要她把你们的饭菜留着,你们做完了再来吃吧!”小男孩转身要走。
沈莎翔脸上窘得发红,她连忙出声唤住小男孩:“谢谢你,请你告诉你妈妈,我们现在就过去了。”
“你们不继续吗?如果不继续的话,我怕明天会被某人公报私仇海扁一顿耶!”小男孩佯装可怜兮兮地扁起嘴来。
看到那小鬼装腔作势的模样,程日深忍不住握紧拳头。
沈莎翎按着程日深的肩头,安抚他别跟小孩斗,她笑着和小男孩说道:“只要你以后别再随便钻这个大洞,我相信你不会挨拳头的,对不:对?日深?”
面对沈莎翎温柔的眼神,程日深不情愿地点头。“我答应放过他这一次,这样行了吧?”
“太好了,那我去准备端菜了,大姐姐,你们赶快过来吧!”说完,小男孩便跑开了。
程日深头痛地揉着太阳穴。“这小鬼真是我的克星!”
“看到你和他的相处,我觉得你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好爸爸。恩威并重,会抽空陪小孩一起玩耍,也会适时给予管教,绝对不会过度宠溺小孩。”沈莎翎说出心底的感想,美好的未来,都在她的脑海里勾勒成型。
程日深轻点她的鼻尖。“才怪,你替我生下的小孩肯定可爱得要命,我疼他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会教训他,我会宠他、爱他、呵护他,我要他彻底感受到亲情的温暖,我绝对不让他像我一样变成一个性格扭曲、乖戾孤僻的小孩……”他的神情逐渐转为黯淡。
沈莎翎心疼地以指尖抚平他紧拢的眉间。“别说了,因为你所受过的苦,在将来都会化为幸福。”
他将她揽进怀里。“你爱我,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