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嫣,你在发什么梦呀?那个客人已经站在你的亭子前老半天了,你还想让他等多久?”
朵嫣闻言,赶紧由冥想的世界里抽离出来。她一抬眼,立刻被眼前这个毫不掩饰勃发怒气的阴郁男子一对锐利的鹰眼给震慑住了,下一秒,她的惊呼便压抑不住的逸出唇畔——
“啊!”
面对她差劲的服务态度,他的眉整个拧了起来,却只道:“一张票。”
修长的手指递上钞票,不待她伸手去接,他便将它塞进她的掌心。
“好的。”江朵嫣低下头,迅速撕一张票券,以掩饰方才他指尖轻触她掌心肌肤所引起的激动,“这是找您的零钱,谢谢您的惠顾。”
她将票券和零钱一起搁在桌面,好避免再度肌肤接触。
他未置一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牵动,拢紧大衣领口,穿过她身处的售票亭,步上后方的阶梯,往艾菲尔铁塔的顶端迈进。
江朵嫣忍不住凝住他逐渐消失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直到席拉的大嗓门再度戳破她的冥思——
“好帅的男人呀!为什么他不来我的窗口?害我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痴痴地望着他,唉!”
这倒是真的。江朵嫣举双手同意席拉的话。她在这个艾菲尔铁塔售票亭打工也有半年了,这么有型好看的男人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给人的感觉的确很不一样,像向晚的天边漾着紫橘色的云影,宛若一幅充满异国情调的野兽派油彩画。
想着,江朵嫣忍不住取笑自己:“为了一个见面只有几秒钟的男人,而编造这么多愚蠢的譬喻,你真不是普通的花痴那!被凯因知道的话,那还得了。嘻嘻……”
虽然明白自己这样实在很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好痛快,似乎这是她到巴黎以来的两年间,笑得最愉快的一天。
只为了一个陌生男子。
呵!她果然被巴黎奇妙的氛围给逼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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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那个帅男又出现了耶!从上个星期到现在,他天天都来,实在很奇怪。”
江朵嫣一面点头附和席拉的话,一面机械地撕下登塔票券给眼前这名陌生男子,“谢谢您的惠顾。”
等他转身步上阶梯,席拉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我猜他一定不是巴黎人。”
“怎么说?”
“艾菲尔铁塔当然是世界著名的旅游景点,来造访的多半是观光客,巴黎当地人很少会来这里凑热闹。就算是观光客,来过一次也就心满意足了,哪像他天天来报到!我敢说,他的背后肯定有一段故事。”
是吗?真的如席拉所猜测,他的背后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吗?
这令江朵嫣不由得回想起末日的那一夜,他罕然落下的泪水。
无论那是一段怎样的故事,江朵嫣都好想知道,她愿竖耳聆听他的每个心思起伏。
“下次他再到你的窗口买票的时候,你就逮住机会多问他几句吧!”
“你是存心要让我出丑吗?我的法文说得那么破,你又不是不知道。”
该说她笨还是心不在焉,明明可以将法文学得更好,她却情愿停留在听比说还强的幼稚园阶段。
“的确,你的法文大概只有凯因听得懂吧!爱情的力量真伟大,他为了你可以连自尊都不要,就连最喜爱的街头表演都甘心放弃,只为了让你安心,朵嫣,你简直幸福得太没天理了。”
又是凯因,似乎一扯上他,她就该如万众期待的绽露出沉醉在爱里的幸福微笑,否则她就太对不起众人欣羡的目光了。
江朵嫣不想多说话,她牵动嘴角,不情愿地笑着,附和席拉说的“幸福得太没天理了”。
人生过得太顺遂,究竟是幸抑或不幸呢?
自小生长在一个无须忧心经济问题的富裕家庭,像金苹果似的被双亲捧在掌心百般呵护,上帝不大公平,给她一张好看得过火的面貌和一颗不算差劲的脑袋,让她要风有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无可挑剔,不但追求者众,连应付大小考试都能轻松过关,以致于她都活了二十几个年头了,却还未曾尝过挫折的滋味。
她原本以为放逐自己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有助于提升自己的人生经历,可是很不幸,她注定没有吃苦的命;来巴黎的第一年,她就被凯因热烈的追求,从那一刻起,她又再度成为众人眼中的幸运儿了。
人生过得太顺遂,对于江朵嫣而言,那便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了。就算得到再多,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快乐;她的心很空,她的精神很贫乏。想想看,如果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物值得她费心争取,无论她想要什么,都一定有人会自动捧到她面前,期望她垂怜赏识,那么她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一点也不快乐。
“凯因回英国去了吗?”
席拉用连接两端售票亭的内线麦克风和江朵嫣哈啦闲扯,虽然很没职业道德,但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呢。
“年假不适用于从事分秒必争商场工作的人,这次他为了回巴黎陪我,还差点和老板撕破脸。新年的头一天,他是从床铺爬起,直接就赶去搭往伦敦的班机,我醒过来的时候,他睡过的那一块床单已经是凉的了……”
其实她也不愿见到凯因如此匆忙奔波,她倒宁可他就待在伦敦算了,他为她做得越多,只是令她更加内疚罢了,从来无法增添一丝快乐。
她真是个冷血黑心的爱情骗子,不折不扣的坏女人,她身上没有一丝长处可以配得上凯因这样的男子。
江朵嫣忍不住在心底厉声批判自己。
“唉!一到了冬天,什么东西都冷得快,连感情也不例外。”席拉一面叹气,一面搓着冻红的耳根。
她最近刚和交往了一年半的情人分手,跨年那一天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夜,一听说凯因特地由英国赶回来的伟大事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要江朵嫣江将一半的幸福分给她。
为什么她就是遇不到一个像凯因这样完美的男子呢?每回见到江朵嫣,席拉总会如此问着自己。
“如果只是因为天气的关系,那就好了。”
可惜江朵嫣觉得她的冷感是不分四季的,即使凯因吻她,她的身体也无法燃起一丝热度。
有时候江朵嫣根本就怀疑自己没有爱人的本事,如果连凯因都无法点燃她的热情,那么这世上大概没有谁能让她有一丝感觉了。
她不爱凯因,绝对不是因为他不够好,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像一枚捻熄的纸烟,冷冷的,没有温度。
江朵嫣这么想着,那名陌生男子的冰霜侧影便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
他和她还真是有得拼呢!一个冰王,一个冰后,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事物可以令他们动容。
江朵嫣在那名陌生男子的身上嗅到同伴的气味。
只是,为了什么竟能使他落下滚烫的泪水呢?
“朵嫣,别发呆,他下来了。”席拉唤醒兀自沉思的江朵嫣。
风很大,一扬起,吹落了他系在颈子上的长围巾,飘啊飘,就这么巧地落在江朵嫣的脚边。
江朵嫣拾起了他的长围巾,拍拍上面的灰尘,将它递还给他。
“谢谢。”
他将围巾重新系在颈子上,头也不回地就转身离去。
显然,他并未察觉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在她心底占有一席之地,当然他更不可能知道,当他哭泣的那一刻,她就站在他身旁,目睹了一切。
他完全没有认出她来,这令江朵嫣十分泄气失望。
她从未尝过被忽略的滋味,在他面前,她头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寻常人一样,她的美丽外表并不能让他眼睛一亮。
她真的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向他开口道:
“你真的感谢我吗?”
他缓缓转过头来,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我已经说过谢谢了。”
“光是谢谢还不够,如果你真的有诚意,就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天知道,不过是捡了一条围巾,哪里算得上什么大功劳,她居然有脸向他讨赏!江朵嫣心底其实十分忐忑不安。天地良心,她平时真的不是一个这么厚脸皮的女人,只是遇见他之后,她就变得好奇怪,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原因。
他用两枚深邃的冷绿眼眸瞅着她,时间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接着,他开口道出:
“我是希佛·莫里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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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是他?他真的说他是希佛·莫里埃?”
席拉搓着冻红了的双手,一面不停地原地小踏步,保持身子暖和,一面催促着江朵嫣动作快些,好让她早点脱离这个该死的寒冷地窖。
江朵嫣不理会席拉的穷嚷嚷,一径埋首罩满尘埃的旧书报堆中,尽管飞扬的烟尘让她禁不住眼泪直流猛咳嗽,她仍然不放弃寻找的决心。终于在奋战了近半个钟头之后,她欣喜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