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亮的鸟鸣声划过她头顶的天际,爱染抬首一看,一只连着好些天都跟着她的飞鸟,再次在她的顶上盘旋。
她曾听石中玉说过,天宫的神子生来就会差遣鸟类,在连马秋堂都已知道她知晓第三道神谕的事后,或许整个三道都传遍这个消息了,说不定,这些日子来她常看见的那些鸟儿,就是天宫派出来找她的探子。
她简直就跟个人人都想缉拿的要犯没两样。
一颗扔向她的石头,令她在些微的痛感中回神,爱染中断了思绪,环首往四下一看,而后她不禁倒抽口气。原本行人寥少的街道,不知在何时聚集了不少的神子,从他们的眼神中,她再次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受欢迎,还有,她要是继续这么大剌剌地站在这儿的话,不用再过多久,她定可以招来更多也更难以招架的麻烦。
在下一颗孩童们手中的石头扔向她前,她拉紧头上的黑纱覆住她那张白皙到几乎没什么血色,一看就知道来自冥土的脸庞,快步地跑向街道的另一头,但那些先前只是远站在一旁瞧着她的神子,这回似乎不打算再让她这个外来客独来独往,数不清的步伐声,在她急于离开时也自她的身俊跟上。
奔跑中,斜打的雨丝凑热闹似地落下,她边跑边回头,发现愈下愈大的雨势并没有浇熄那些神子追逐的热情,她逃命似地加快脚步绕过街角,接着诧愕地止住脚步,怔看着前头街道上另一群似也在听到消息后,正四处在找她的神子。
前后无路,她也不想闯进附近的民家里给里头的神子逮个正着,浑身湿意的她心似油煎地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全身而退之道,但就在这时,一辆自一旁小道疾驰而来,并在她身畔停下的马车,紧紧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在她犹分不清来者是敌是友时,一只素手自车内掀起了车帘,朝她勾了勾指尖,似在邀她入车。
管他来者是谁,反正现下她也没得选,先进去避难再说。
一骨碌冲爬上车的爱染,还没坐稳也没看清车中那个邀她进来的人是谁,坐在外头的车夫已叱声一喝,用力挥着缰绳策马疾驰,飞快地离开神子为数众多的街道,一路朝城外奔驰远离。在车内被震得东倒西歪的爱染,好不容易才扶稳坐正时,丝丝的雨水气味渗进了她的鼻梢。
她皱紧眉心,缓缓抬首看向那个正坐在她对面的女子。
「我是鬼伯国的雨神,雨师。」在她开旦肘,救她一命的雨师先向她介绍起自己。
眼前花容月貌,浑身上下水漾漾的美女,一眼看去,还真像朵出水的芙蓉,爱染仿佛可以自她身上嗅到雨水的气味,她边拧着湿透的衣裳边想,怪不得外头原本已沉闷了好些日的阴日,会在方才突然下起大雨,原来就是因为这个还保有神祇一半血脉,不像其他神子早已没有神力的女人施法所致。
打量完了救她免于麻烦的恩人后,爱染并没有开口道谢,因为美女的表情似乎也不要她道谢,相反的,眼中似带了什么目的。
「我不会杀妳。」打破车内寂静的雨师,首先向她澄清这一点,像是希望她能够放下戒心。
「但妳也不会平白救我。」爱染很有自知之明。
见她这般上道,生性爽快的雨师也大方地道出救她的用意。
「我只想知道,女娲在哪?」不但是西域将军翻遍了整座九原国都找不到女娲,就连冥王马秋堂也找不到女娲半个人影,同样也急于知道女娲在哪的鬼伯国国王段重楼,在收到消息后也四处在打探女娲的消息。
爱染简直想翻白眼,「我不知道。」怎么只要是有关于神谕的事,这些神子统统都要来问她?
以为她不了解地藏与女娲的关联,雨师沉声地表示。
「女娲的存在,对我们地藏而言相当重要。」
她心浮气躁地拨着额间的湿发,「妳不需向我解释这些,因为打我踏上地藏起,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偏偏就只有你们想知道的,我一概都不知道。」说真的,她已经开始有点恨那个把她绑来地藏的牧瑞迟了。
雨师的眼神还是带着怀疑,「妳真不知情?」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隐忍到极点的爱染终于爆发出来,情绪激动地握拳大喊,「就算你们三道每个人都来问我,我还是只能对你们说不知道这三字,因为我真的是不知道你们的女娲或天孙在哪,我更不知道那个听说正在睡觉的海皇什么时候才会睡醒,求求你们就信了我成不成?」
有些被她吓到的雨师,在怔了怔后,遗憾地轻叹。
「好吧。」看样子她是真的没撒谎。
「谢鬼谢魈谢阎罗……」她两手合十,感激涕零地一个径谢起自家所拜的鬼。
「妳回去妳的故乡吧。」为了避免她再回到四域将军的身旁助威,雨师大方地把这个她认为帝国所养的奴隶还予自由。
「回故乡?」爱染古怪地绕高一边的柳眉,「我只想回中土。」
雨师一愣,「妳不想要自由?」
自由?
对她来说,到底什么才是自由?记不起已经有多久没去想过这问题的爱染,结结实实地呆怔在她的问题里。
雨师微笑地一手撑着面颊,「神子与人子终究无法共存,同样的,中土与冥土亦是。妳的主子南域将军,充其量只是将妳视为一枚可利用的卒子罢了。」
听明了她在暗示些什么后,爱染一反先前的态度,大大地挂下了脸。
「请妳别弄错,我从来都不是石中玉的囚犯或奴仆。」
顺着她的话,雨师不以为然地再问:「那妳是石中玉的什么人?」
窗外的雨势下得又急又大,敲打在车顶上的雨滴像是阵阵有力的鼓声,一声声地在爱染的耳里造成了某种回响,面容覆上一层冷意的她,一语不发地瞪视着眼前善与恶都只在一瞬间的女人。
「妳爱他?」雨师开始旁敲侧击起她与石中玉的关系。
爱染阴冷地横她一眼,「我的私事用不着妳来管吧?」
「妳想证明什么?人子能够接受妳?」雨师随即换上一副嘲弄的模样,一改先前友善的态度,「别忘了,妳是个巫女,你们流着不同的血,你们永远也不会站在同等的地位。」
爱染闷闷地撇过头,「以一个神女来说,妳的话算多了。」
雨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车身示意前头的车夫停下车。
「到了。」马车车轮停止转动时,雨师笑意可掬地替她掀起车帘。
「多谢。」一刻也不想多留的爱染,也不管外头是什么地方,急急忙忙就跳下车。
在马车驶离前,雨师探首出帘外,「冥土在妳右手边的方向,中土则在左。妳的前途,妳自个儿决定。」
孤立在滂沱大雨中,不知身在何方的爱染,看着马车在迷蒙的雨丝里离去时,一径地想着方才所听到的话。
她的前途,由她决定?
她向来就不是个会考虑前途的人,可是身为巫女的她却会考虑命运。记不得究竟是在多久前,好象也曾有人对她说过命运这回事。
当年她若没被丰邑献出,或许她这辈子不会遇见石中玉,他俩将会各据在人间的一角,各看各过浮光掠影的人生。
不相识,不相逢,这就是命运了。
但后来她却没有蜷缩在属于她的角落里,他也没占据着他的角落不动,就像是两朵流云在穹苍间碰了面,而后你缠住我、我绑着你,一同高挂在天际边面对面。
原本不相识,却相逢,这也是命运。
在她的命运中,石中玉除了是道划过她生命的闪电外,同时也是朵黑夜里乍然迸放的烟花,他绽亮出最是绚丽光灿的光彩,映照出她寂寞的灵魂。
自听她说过有关于巫女的诅咒那回事,并明白她在为他担忧些什么后,这些年来,石中玉变得愈来愈善战,战功彪炳的他,似乎是刻意想藉此证明她并不会为他带来什么灾祸,而他也不会因她而死,他力图扭转她所相信的命运,用积极的行动改变一切,就只是要她安心地待在他的身边。
记忆中,石中玉曾微偏着俊脸,一脸不以为然地反问。
「认命?我从不懂得什么叫认命。我只知道,做人该知命,却不该认命。」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渐渐地,她由一个习惯躲在柜里思念黑暗的人,变成了一个习惯仰首寻找火花的人,她知道,在她的命运已被他改变了后,她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爱染,一日一她的天空失去了那朵烟花、她的眼前失去了那个她总是等待他回来的身影,那么她的生命,就与关上柜门再次回到黑暗里没有什么不同。
滴落在面颊上的雨滴,为她带来了些许的冷意,同时也提醒了她眼前所必须选择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