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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金瓶闭上眼睛。

  「师姐——」玉露还想说下去,一转身,发觉金瓶已经盹着。

  可见她是不高兴了。

  玉露只得一个人闷看杂志报纸。

  到底未能像亲生姐妹那样,什么都说,生了气,也片刻和解。

  她们之间,裂缝一定越来越大,最后决裂,互不来往,谁也不耐烦去修复关系。

  这一程飞机只得几个钟头,师傅着她们在夏威夷大岛希露市着陆。

  这次,师传寄住在友人的咖啡种植园中。

  下了飞机,有仆人来迎接,大岛不如火奴鲁鲁那般商业化,民风比较朴实。

  车子驶过咖啡园,已经闻见醉人香气。

  玉露说:「真会享受,住葡萄园或菠萝园都宛如天堂。」

  师傅坐在一张大藤椅上,看看一队七八岁大孩子练习土风舞。

  教练是一个肥胖的太太,可是双臂与手指都异常柔软,她手挥目送,一边示范一边形容:「白色海浪卷起,爱人回来了,过来,坐在我身边——」每个手势都有内容,像在说话,眉目传情。

  屋边长满蛋黄花及大红花,玉露采了一朵别在耳畔。

  她俩静静坐在师傅身边的矮凳上。

  「回来了。」

  「是。」

  秦聪在身后出现,原来他比她们早到,递饮料给她们,并且交一具小小手提电脑给金瓶。

  金瓶戴上耳机,听见新闻报告员说:「……最新获得资料显示,微软企图垄断意图确凿,法官着其在十八个月内分拆——」

  金瓶把电脑及耳机还给秦聪。

  师傅的声音比平时慢:「你看右边第三个女孩,多漂亮可爱。」

  金瓶看过去,是,乌发大眼,笑脸可亲,小小年纪,已经无限妩媚。

  金瓶忽然轻轻说:「我在西雅图见到亲生父母。」

  师傅并无意外,「这么容易找到?」

  「我有线人。」

  「他们是什么人?」语气十分平静。

  「师傅你明知故问。」

  「我实在不知他们是何方神圣,请指点迷津。」

  「他们是齐础教授及太太,我本名齐家宁,是他们的大女儿,当年被人自家中拐走。」

  师傅轻轻问:「这事由他们亲口告诉你?」

  「我跟弟妹长得一模一样。」

  师傅微笑,「右边第三个小女孩子,同你何尝不是一个印子,所以我叫你看。」

  金瓶不出声。

  「你是听谁说的?」

  金瓶发觉自己鲁莽。

  「你不觉有疑点?」

  金瓶答:「我亲身去过齐家。」

  「在师傅家生活十多年,忽然听见陌生人说几句话,就立刻相信了,反转身来当师傅是仇人,」她声音渐渐疲倦,「你是师傅,你可会心灰意冷?」

  她站起来,拂袖回屋子里去了。

  金瓶独自坐在凳上苦恼。

  师傅早有准备,一定有人通风报信。

  「秦聪,是你。」

  「我不做这种事。」

  「那么,是玉露。」

  「整个师门都出卖你?」秦聪十分讽刺。

  金瓶伏在膝上。

  秦聪替她按摩肩膀,「稍安毋躁,师傅这次是来看病,你实在不应惹她生气。」

  「什么病?」金瓶愕然。

  「我也是刚才知道,她明天入院做手术割除肝脏肿瘤。」

  金瓶瞠目结舌地站起来。

  「去,去向她道歉。」

  金瓶奔进屋去。

  玉露正替师傅收拾衣物,师傅看见金瓶,挥挥手,「你且去忙你的事。」不想与她多说。

  秦聪把她拉走。

  「这一阵子你一开口就是与师傅算账,不是要自立门户,就是控诉师傅拐带,是谁挑拨离间,你为什么那样相信他?」

  金瓶说不出话来。

  「一切待师傅熬过这一关再说可好?」

  金瓶用丝巾包了一大包芍药及玫瑰花瓣给师傅当枕头。

  第二天一早六点钟起来送师傅进医院。

  她竟不知师傅已经病入膏肓。

  医生向他们详细讲解病况,最后问:「王女士是你们什么人?」

  秦聪答:「老师。」

  医生讶异,「你们三人只是她学生?」

  他以为三个神情萎靡眼睛发红的年轻人是至亲。

  他说下去:「自病发至今,只有三个月时间,手术已是最后一步。」

  玉露忍不住流泪。

  金瓶把手搭在她肩上。

  医生说:「你们可以进去看她。」

  师傅已接受注射,神情镇定,但十分疲累。

  金瓶不敢向前,只见师傅对秦聪与玉露都有吩咐,最后才轮到她。

  「过来。」师傅终于叫她。

  金瓶走过去蹲下。

  师傅看着她叹口气,「你的生父并非高贵的大学教授,你来自乡间,父母极大可能是佃农,这样简单的事,验一验去氧核糖核酸便有分解,何必猜疑。」

  金瓶伸手去握住师傅的手。

  师傅忽然笑了,她的面孔出乎意料地年轻娟秀,「你去自立门户吧,出来之后,我也该退休了。」

  「我——」

  「也许我的经营手法确是不合时宜了,意兴阑珊,数十年啦,唉,盼望的人却还没来,」声音渐渐低下去,说话已经迷糊。

  金瓶守在师傅身边,动也不动。

  渐渐腿部麻木,她站起来,走了个圈子,窗外天色已暗。

  她听见师傅唤她:「金瓶子。」

  金瓶连忙过去扶起师傅。

  「给我喝一口蜜水。」

  金瓶喂她喝水。

  「我从来没有同你说过我的经历。」

  「师傅就是师傅。」

  「记住,金瓶,不要相信男人。」

  金瓶一怔。

  「你看,为了救一个人,我甘愿牺牲这双手,可是,最终那个人嫌弃我,离开我。」

  金瓶握着师傅的手不放。

  「有一段时间,我似仿佛已忘记这件事,可是今日又不甘心,陈年往事,统统想转,耿耿于怀,不得超生。」

  这时,秦聪进来说:「师傅说些什么,不要太劳神。」

  师傅看牢那美少年,「金瓶,别忘记刚才我同你说的话。」

  秦聪问:「师傅说了些什么?」

  金瓶笑说:「师傅叫我不要相信你。」

  秦聪忽然变色,退到一个角落,过一会儿,他说:「我先出去。」

  在门外,玉露叫住他:「可听到什么?」

  「他们只是闲话家常。」

  玉露忽然笑了,这本来不是应该笑的时候,她却笑得十分畅快,像一个小孩看见心爱的糖果般。

  「师傅真心喜欢金瓶,要是我同你那样激怒她,早被撵出门去。」

  秦聪不出声。

  「去,再去听她们说什么。」

  「要听你自己去。」

  玉露忽然现出老成的表情来,「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师傅的财产——」

  「师傅一定无恙,」秦聪打断她,「我们三人仍然效忠于她。」

  玉露嗤一声笑。

  秦聪忽然不耐烦问:「你笑够没有?」

  玉露把手搭在他肩上,「你从来不会这样对金瓶说话。」

  秦聪一耸肩,拂掉她的手。

  他走到一个角落坐下。

  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喜欢金瓶多一点,可是,他的想法比较简单,金瓶时时叫他为难:「秦聪,我与你一起出发去寻找亲生父母可好」,「秦聪,你对身世不感好奇吗」。

  人太聪明了,想法很奇突。

  听了外边故事,回来同师傅计较。

  有人告诉金瓶, 当年师傅曾为一个男子牺牲,那人却辜负了师傅,另外结婚生子,而金瓶,正是其中一个孩子,师傅为着私人恩怨,把孩子拐带。

  传说越来越盛,好似有一百张嘴一千张嘴齐齐讲话,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

  秦聪听见金瓶问章阿姨:「我从什么地方来?」

  章阿姨是何等样人,怎么会露口风,只是苦劝:「金瓶子,你得相信你师傅。」

  不知金瓶有没有听进去,秦聪却牢牢记住。

  这时,金瓶出来说:「师傅有话同我们说。」

  玉露立刻进房去,秦聪跟在身后。

  师傅看着他们三人,但笑不语。

  过一会她说:「人的命运真是奇怪。」

  金瓶一凛,好端端怎么谈起命运来。

  「你看你们三人,不同族裔血统,今日却聚在我门下。」

  金瓶肃静,太像遗言了。

  「我最痛恨的一件事是残害同门。」

  金瓶说:「师傅请放心——」

  「谁先动手,谁即是罪魁,罪无可恕,明白吗?」

  他们三人点头。

  师傅扬一扬手,忽然像是想起了极遥远的事,喃喃说:「命里注定没这件事,怎么追求也没有用。」

  金瓶说:「师傅,我们都明白了。」

  「我有一知己,叫岑宝生,他值得信任,做为朋友,最好不过,我住的园子,即属于他所有,你们有什么要求,不妨向他提出来。」

  这时,看护轻轻进房,「手术室已准备妥当,要推你上去了,做完手术才讲吧,你看你的子女多听话。」

  她总算闭上了双眼,「记住,岑宝生与章阿姨,万一——」

  护士嘘一声打断她。

  第五章

  正帮她注射,这时,医生也来了,笑看说:「还不舍得走?」

  金瓶瞪了这个口不择言的医生一眼。

  看护把她双手放在胸前。

  她已脱去手套,金瓶依依不舍握住她双手。

  医生着他们离去。

  秦聪说:「师父说她在年轻的时候来过大岛。」

  金瓶说:「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们回去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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