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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瓶听得津津有味。

  师傅说:「我姓王叫其苓,那一胖一瘦,是我亲兄弟,我们王家三代都做这个行业,祖父很吃得开,在外滩有点地位,后来,政治局面发生变化,他退隐到外国生活,可是,总是技痒,把手艺传了给我们。」

  金瓶那时在英语学校读书,听那种故事,像读小说一样,十分感到兴趣。

  「祖父那代的扒手,吃不饱穿不暖,常捱毒打,真是下三滥,一般形容是扒手猖獗,一连两个反犬旁的字,看上去,似形容畜牲。」

  金瓶静静聆听。

  「我自愿入这一行,与你不同,我没有别的技能,我连中学都没读好,做白领的话,薪水还不够一个保母多。」她笑起来。

  可是,金瓶从未见过师傅上街,她真的做这一行?

  「从前,传说练手快,要自挂着八十一只响钤的假人身上取物,倘若铃不响, 东西又到手的话,你就赢了。」

  金瓶点点头。

  「可是,现在我们一早已经知道要取的是何物,在什么人身上取,只需决定怎样及几时去盗取,铃声响不响,已无关重要,换句话说,我们是特约扒手,不必在路上乱跑。」

  金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新鲜的名称。

  「做特约,首要条件,需脸容秀美,叫人产生难言好感,降低警惕心,以致防不胜防。」

  「是。」

  「你跟我出去做第一件工作。」

  金瓶忽然乖巧地吟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 。」

  师傅噗一声笑出来。

  金瓶在师傅家一住十五年,跑遍欧亚美洲。

  大大小小,接了百多件工作,是,一个月只做一单已经够食用,可见酬劳是何等丰富。

  有人在她半明半灭际敲门。

  「金瓶,吃饭了。」

  有人端进精致两菜一汤。

  一看,正是秦聪。

  他捧起碗,侍候她喝汤,「来,小师姐。」

  她是他师姐,他年纪比她大,但是她却比他早入门。

  「去向师傅认错。」

  「什么年份了,还负荆请罪?师傅不吃那套。」

  「我们这行业,一向与时代脱节。」

  「才怪。」

  「我体内流着南洋人好闲逸的习性,只要有口饭吃,已经很高兴。」

  金瓶伸手去摸他英俊的面孔。

  「我教你做电子股票买卖,一天赚千元八百已经够用。」

  「那么,我同你两人远离此地去结婚生子,从此不理世事。」

  秦聪不出声只是笑。

  金瓶喃喃说:「岁月如流。」

  「很多地方,你都像师傅,时时感叹是其中之一。」

  「秦聪,想不想去找亲生父母?」

  「人家已经不要我,我亦已安然大命成长,找来做什么?」

  「你说得对。」金瓶吁出一口气。

  「讲什么,也不让我参予。」

  玉露又笑嘻嘻出现。

  金瓶看看师妹,「恭喜你现在独当一面,不用把谁看在眼内。」

  玉露蹲下,「师傅叫我们三人一起到伦敦去一趟。」

  金瓶诧异,「去干什么?」

  「不知道,只说与芝勒街一个叫沈镜华的人联络。」

  金瓶沉吟:「镜华,即镜花,呵水中月,镜中花。」

  秦聪微笑:「金瓶的中文底子比我们都强。」

  到底年轻,忽然为怎样渡过英法海峡而争论起来。

  「乘隧道火车过去最干脆。」

  「我情愿搭飞机。」

  「黑黝黝在地底走廿七哩,多可怕。」

  「飞机会失事。」

  三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下了飞机,他们立刻住进芝勒街附近小旅馆,化妆衣着像新移民,与唐人街其它居民混成一片,天衣无缝。

  他们到指定的地址去。

  金瓶推开一间俱乐部的玻璃门,「我们找沈镜华。」

  自然有人带路,在一扇木门前敲两下。

  「进来。」

  秦聪推门进去,室内异常雅致,雪白粉墙,中式布置。

  只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一张明式紫檀木书桌后面,他看见他们三人,立刻站起来招呼。

  这人不会比秦聪大很多,可是看样子已经独当一面。

  金瓶暗暗佩服。

  「大家是年轻人,好说话,请问喝什么?」

  「不客气,」金瓶说:「请把任务告诉我们。」

  沈镜华十分坦白,「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工作,我不过做中间人角色,一个英国人找我,说要最好的人才,如此而已。」

  金瓶看着他轻轻税:「你不已是最佳人才?」

  沈镜华笑了,「我干的不是你们那一行。」

  他自书桌旁取出一副小小牌九,放在桌面,他的事业叫赌博。

  接着他说:「请到这个地址去,你会知道这次任务是什么。」

  有人捧着龙井茶进来,三只薄胎瓷斗彩杯子,映着青绿茶叶,煞是好看。

  金瓶喝了两口,才起身告辞。

  沈镜华送他们到门口。

  他穿着最名贵熨贴的意大利西装,可是,脚上却是布鞋。

  一转身玉露便看牢师兄笑看拍手说:「比下去了。」

  秦聪却不以为意,「我有我的好处。」

  金瓶看一看手中地址,「嗯,摄政街,让我们搬旅馆换衣服明朝再去拜访外国人。」

  第二天,他们三兄妹打扮得像东洋游客。

  玉露最可爱,头发一角挑出来梳小辫子、白袜、小裙子,身上挂着摄录像机。

  车子才停在摄政街门前就有管家开门迎候。

  他一言不发,招呼三人进会客室。

  室内布置富丽堂皇,却毫不突出,一点性格也无。

  稍后,一个秘书模样的中年男子进来,「请随我到书房。」

  他们三人静静跟看走到内厅。

  一打开门三人都在心里「呵」一声。

  原来是他。

  第二章

  三人轻轻坐下,他们在电视及报章杂志上见过他千百次。

  那中年男子头顶已秃,一对招风耳,神情永远尴尬,有点坐立不安,右手惯性地把玩左手的袖扣钮。

  「三位请坐。」

  金瓶忽然打趣,「如何称呼阁下?」

  秘书微笑答:「先生。」

  「很好,先生,找我们有何贵干?」

  秘书轻轻代答:「先生想请三位去取回几封信。」

  信?

  秘书说:「一共七封,白信封,不贴邮票,收件人是阿曼达钟斯小姐。」

  他们看着那位先生。

  他似乎更加不安,在丝绒椅上移动了几下。

  金瓶看到他左手尾指上戴一枚玫瑰金指环,上面刻蚀看三条羽毛图案,那是他身份的标志。

  他开口了,有点结巴,「我在年轻的时候,写过七封信给一位女士。」

  啊,原来是情书。

  「信中措辞不十分恰当,因此,想取回销毁。」

  金瓶问:「此刻,信在什么人手中?」

  「原先的收件人。」

  秘书立刻把照片奉上。

  头一张照片,相中人美艳绝伦,一头金发似天使头顶上的光环,第二张照片,是最近拍摄,美人已经有点憔悴,但风韵犹存。

  「她叫阿曼达钟斯,曾是演员,现已退休。」

  金瓶放下照片,「她可有说要公开信件?」

  「没有。」秘书摇头。

  「可有索取金钱?」

  「也没有。」

  「可有要求见面?」

  「更没有。」

  「这么说来,信件十分安全,且受到尊重,为什么要取回?」

  两人似有难言之隐。

  玉露忽然笑一笑,「可是先生的母亲终于决定退休,要让先生承继家族事业了?」

  那秘书看着小女孩,脸上露出略为诧异的神色来。

  秦聪问:「我们有多少时间?」

  「三天,请把信取回,把这只信封放进去。」

  金瓶抬起头来,「我们只懂得取物。」

  秘书一怔,这样教她:「一取一放,很简单。」

  「不,」金瓶十分坚持,「那是两回事。」

  那招风耳先生忽然明白,「那么,我们付两倍酬劳。」

  金瓶还追问:「这只信封里又是什么?日后,可又需取回?」

  玉露觉得诧异,看着师姐,她一向不是噜苏的人。

  秘书咳嗽一声。

  但是招风耳把手轻轻一扬,「这不过是一张支票。」

  「啊,那么你两度伤了她的心。」

  那秘书大为紧张。

  但当事人却说:「你太高估我了,每次伤心的人都是我。」

  金瓶不想与他多辩。

  他这个人脸颊上已刻着「懦弱」二字,是世上最可怜的二世祖。

  这时秘书已取出两张银行本票来,很讽刺地说:「这一张,是取的酬劳,那一张,是放的酬劳。」

  金瓶嫣然一笑,「谢谢。」

  那秘书忽然接触到一双有风景的大眼睛,他呆住了,随即垂手退到一边。

  他们三人退出招风耳在摄政街的公寓。

  秦聪笑问:「为何忿忿?」

  「我最恨男人待薄女子。」

  「拿了双倍酬劳,是否可以泄愤?」

  「比没有略好。」

  玉露这时问:「信会在什么地方?」

  「银行保管箱吧。」

  「我不认为如此,」秦聪说:「只有不再佩戴的珠宝才放进不见天日铁盒之内。」

  「你指她仍会时时阅读那几封信?」

  「如不,她脸色不会憔悴。」

  「为了一个那样的男人?」

  「这不关我们的事,来,让我们讨论一下,如何下手。」

  回到酒店,兄妹三人用纸笔及手语交谈。

  当晚,他们在闹市街头看到钟斯女士,她与朋友们吃完饭独自回家,不久,接到一通电话,又一个人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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