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筱昕随即趋前蹲到父亲跟前,伸手摸了摸曾旺布满皱纹的额头,担忧的问:“阿爸,您人怎么样了?有没去给医生看?”
“目前是死不了啦!”曾旺没好气的咕哝。
这时阿满姨又端来热茶,细心的放到茶几上,温婉的说道:“曾先生,您多休息,我先回家去了。”语歇,朝曾筱昕笑了笑,突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在电锅炖了锅鸡汤,你要记得喝。”
“谢谢你了,阿满,实在给你添麻烦了。”曾旺竟像个小伙子似的涨红了脸谢道。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嘛!”阿满姨也羞涩的轻答道。
“我回去了。”再向曾筱昕轻点了下头,阿满姨便优雅的带上大门,离开曾家了。
门一关上,曾筱昕立刻紧挨到父亲身边,好奇的问:“阿爸,这位阿满姨是谁呀?我以前好像没见过她?”
“嗯!她儿子的公司前一阵子发生财务困难,所以她来庙里跟佛祖祈愿,保佑她儿子渡过难关,因此她愿意到庙里来做清洁工作。”曾旺耐心的跟女儿说明。
“那她儿子真的渡过财务危机了吗?”她存疑的问,心底又犯嘀咕,哪来这么多迷信的欧巴桑?
望着女儿不以为然的神情,曾旺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渡过危机,所以,她现在是来还愿的。”曾旺虽是属于山顶洞人级的LKK,可他的思想也跟得上时代的脚步,毕竟科技文明如此发达,听说人类都能复制生命了,又有谁会相信鬼神之说?
尤其现今的年轻人,对鬼神之说总是嗤之以鼻,所以曾旺从不限制女儿的想法,更不强迫她信仰。
知天命、信鬼神,他自己身体力行就成了。
曾旺更相信,当女儿的人生历练到某个成熟的阶段时,想法自然会改变的。
“唉,多亏阿满天天来庙里帮忙,否则我就是昏死在金炉边也没人发现。”曾旺感叹道。
“阿爸!”曾筱昕愧疚的低唤,她是不是该放弃在台北发展的念头,回到父亲的身边?反正她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来,干脆在家乡随便找份工作算了。
“阿爸,是不是那个翔翰集团又来逼我们拆庙?”她握着父亲粗糙的双手又问道。
曾旺默然,然后又是一叹:“自从你阿母过世后,我就带着你守着这间寺庙过日子,如今都快三十年了,对这间庙好歹也有感情……”说到最后,曾旺竟语带哽咽,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阿爸……”曾筱昕骇然一惊,握紧父亲颤抖的手,凝视那张充满感伤的沧桑老脸,一颗心紧紧揪成一团。她几时见过达观的父亲这般消沉难过?除非这慈佑寺确定不保了……
“是不是庙……”她欲言又止。
吸了吸鼻子,曾旺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长喟道:“这庙是拆定了。”
“不会吧?阿爸,这庙的地又不是公家的,开发什么科技城也不是政府策画的,应该不会那么快拆庙,而且,龙教授也说他会再发动抗议活动,协会一定尽全力帮助我们的,您放心啦!”愈安慰,曾筱昕愈心虚,脑海里不时浮现龙教授那落拓的狼狈样……
唉!龙教授都自身难保了,不但要解散协会,自己也随时准备去蹲大牢,又何来多余的力气帮助他们?
“没路用了。”曾旺不抱希望的摇头。
“福仔伯昨天来哭诉,说他儿子偷他的印章、地契,偷偷把庙的土地卖给财团了。”
“什么?”她震惊的大呼。
曾旺沮丧的又说道:“订金都拿了,下个月就要签约过户了。”
慢慢松开父亲的手,曾筱昕震愣的跌坐在沙发上,努力的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化。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无可挽救的田地?她实在无法想象。
为什么经过这么多人的努力,还是挽救不了这座古庙、对抗不了大财团呢?
为什么像龙教授这样热血、有良知的文化学者,却唤不醒社会大众或政府官员对文化的重视?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为什么她的力量如此微薄?如果她有能力,她会想尽办法,保住寺庙、帮助龙教授……如果她有力量的话!
蓦地,耳畔响起那一夜王骆军莫测高深的低沉嗓音——
“当然,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曾筱昕猛地坐直身子,心底惊悚不已。难道王骆军的话指的就是这个吗?“我等你!”她顿时想起。
他在暗示由她出面找他解决这件事情吗?王骆军要她出面,目的何在?或者,这便是他的报复?曾筱昕惴惴不安的咬起手指来。
“唉!人老了就没用了。”曾旺兀自感伤的暗叹。
“三十年了,我们父女就是靠这间庙生活的,现在说拆就拆,将来我不就乖乖的等死就好……”
曾筱昕凝视一向乐观硬朗的父亲,赫然发现他苍老衰弱了许多,不禁喉头一缩,心底隐隐抽痛了起来……
“我等你!”思绪纷乱中,王骆军的话不断在耳中盘旋……
紧接着,身边又响起老父无奈沉重的叹息声,再想起那一身狼狈的龙教授和即将解散的协会,曾筱昕蓦地握紧拳头作出决定。
好吧,那她就走一趟翔翰集团。
???
忙碌的日子,该是王颖目前最迫切需要的生活方式了。
原以为她回家来面对自己内心的痛,这样就能痊愈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没想到,那椎心刺骨的记忆和怨憎仍不放过她,日日夜夜的纠缠着她、折磨着她,于是,只有埋首工作、不停的忙碌,她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去痛,甚至冲动的去找他,问他当初为何弃她而去?
铃,铃!办公桌上的电话遽响,惊破一室的静谧,王颖皱眉的推开键盘,拿起话筒——
“您好,翔翰集团总裁办公室。”
……
“喂喂喂!总裁办公室。您再不出声,我就要挂断了!”王颖忍耐的说。
最后,她不耐烦的斥喝:“不管你是谁,请你以后别再打这种无聊的电话了。”语毕,“啪的”一声,挂上话筒。
一个礼拜了,整整一个礼拜了,她老是接到这种不出声的无聊电话。今天倒好,还抖出了两个字,什么我呀、你的……多亏她修养好,不然早破口大骂了。
陡地,她猛然大震——
……我……你……
那声音……那低沉男性声音竟如此耳熟……王颖不禁一阵心悸。
会是他吗?不,不可能的,绝不是他。她猛地用用头,颤巍巍的整理桌上凌乱的文件,然后起身拿起一叠卷宗,直往王骆军的办公室走去。
工作、工作,什么都别想,王颖深吸了一口气,镇定而快步的走进气派的办公室。
“小何,慈佑寺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坐在办公桌后的王骆军询问站得直挺挺的何专员。
“报告总裁,公司已经取得地主的同意,也付了订金,下个月就可以签地契约、正式过户了。”何专员连忙递上厚厚的卷宗。
“嗯!”王骆军沉吟的打开卷宗,详阅里头的资料,接着精光一闪,又问:“那个协会主事者龙教授的情形呢?”
“他已经被收押了,就等检察官起诉,而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江律师也准备向法院提出伤害告诉,这会儿正等总裁批示呢!”他边报告边又放了一份文件到桌上。
“哦!”拿起卷宗,王骆军陷入深沉的思考中。
这时王颖也悄然将带来的卷宗放到他的办公桌上,然后沉默的注视着严冽果断的哥哥处理公务。
须臾,王骆军放下手中的案子,抬头锐利的望住何专员,吩咐道:“暂停所有的动作,包括慈佑寺的土地签约和龙教授的官司。”
闻言,王颖和何专员皆意外的瞪大了眼。
“总裁,这样不就连九芑乡的开发案也停止了?”何专员直说。
深深靠进真皮沙发里,王骆军露出如猎人般的精准神情,胸有成竹的命令道:“没错,一切暂停,没有我的指示,不许开工或进行下一步动作。”轻轻说着,又露出一丝诡诈的笑容。
何专员简直傻眼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总裁还信誓旦旦要进行的开发案,怎么突然莫名其妙的喊停?而他好不容易巴望到一个能展露能力的机会,居然就这么没头没脑的打住了?那他先前为这案子所投下的心血岂不白费了?
想到这些,他急切的再说道:“但是,总裁,九芑乡的开发案已经全线推动了,甚至……”
王骆军手一扬,霸气的制止了何专员的下文,冷肃的命令道:“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是,总裁。”何专员不甘心的闭口,再朝王颖微微颔首后,举步走向办公室门口。
眼看晋升机会就这么溜走了,他怎能甘心呢?不!他一定不能轻易放弃摆在眼前的大好前途!何专员边走边想着。
直到何专员离开视线,王颖一双研究的目光仍是停留在哥哥那充满算计神情的脸上,不觉忧心的试探道:“大哥,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她太清楚自己的哥哥在商场上的狠辣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