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呢?”戚惟杰下耐地催促。
“我们的日子愈来愈难过了,秀亚开始出现异常的行为,她时常喃喃自语、精神恍惚,甚至有时候会歇斯底里地乱砸东西,後来经过诊治,才知道她患有遗传性的精神妄想症。这时我的良心更不容许我离弃秀亚,我们就这么耗着,直到惟纲三岁时——”戚名绍又顿了顿,眼光投向戚惟纲,而他则保持一贯的面无表情:心底却汹涌如涛。
咽了口口水,戚名绍又继续未完的往事——
“当时秀亚的病情时好时坏,有一天她突然清醒地要我接回湘霞母子,一则让惟纲认归宗,再来湘霞可以照顾她,因为她有了身孕。当时我震惊莫名,因为我从不曾与她同房,哪来的孩子?可她确实是怀孕了!由於是我亏欠她在前,所以我也下去追究了,巧的是湘霞也有了惟杰,于是我二话不说地接回了湘霞母子,後来的日子倒是平顺无波,而秀亚的精神状况却每况愈下。有天,她又发作,人下小心地从楼梯上跌了下来,孩子流掉了,自此她的病就更严重了。下久,湘霞就生下了惟杰,秀亚却将惟杰当成自己的孩子,每天哄抱不离手,湘霞也以为这样对秀亚的病情或许有帮助,所以也不去制止,直到有一天……”
回忆到此,戚名绍因痛苦而扭曲了脸,颤抖着身体,禁下住低声饮泣……
“爸,休息一下再说吧!”柳嫣然红著眼睛,环抱着戚名绍。
戚名绍摇头,稍稍镇定後,他哽咽地又接下去——
“那天我莫名的心神不宁,於是我提早下班,回到家里却空无一人。我不按地走进起居室……哦……我……我……看到湘霞两眼空洞地倒在血泊中,而……秀亚手拿利剪地跨坐在湘霞身上,一刀又一刀疯狂地往下戳……啊……”戚名绍说到最後,忍不住地抱头痛哭。
“哦!天啊!”柳巧眉惊呼失声。
“爸!”柳嫣然则紧抱着伤心欲绝的戚名绍。
戚惟纲、戚惟杰两兄弟皆惊骇莫名,泪也不觉地盈满眼眶。
戚名绍沙哑的声音又再扬起——
“当时三岁的惟纲抱着四个月大的惟杰蜷缩在桌柜底下睡觉,我想那是湘霞为了保护孩子,才把他们兄弟藏进去的。”他老泪纵横地凝视手上的相片。
“你们说,一个杀我孩子母亲的女人,我怎么夫爱她、关心她?我做不到!做不到……”戚名绍失声地低喊。
“戚伯父,您别这么激动嘛!戚伯父。”柳巧眉拭掉戚名绍眼里的泪水,轻柔地安抚。
戚名绍仰头望着戚惟杰,沉痛地道:
“惟杰,那个疯女人是杀死你母亲凶手啊!”
“不!你别说了,别说了!”戚惟杰一时无法承受地嚷喊。
“你和惟纲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啊!”戚名绍不放松地再嚷:心底却痛楚难当——兄弟阅墙,是多么可悲的啊!
戚名绍的话,犹如五雷轰顶,重重地打击了戚惟杰。天啊!他错得多离谱,他只听信佣人的道听涂说,误将仇人当亲人!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无法相信、无法承受,他快崩溃了……他脑子一片昏乱,喘不过气了,他不住地往後退……
“不不不……不……”他声嘶力竭地呐吼,夺门狂奔而去。
“惟杰!惟杰!”柳嫣然着急地大喊。
她蹒跚地追到门口,但已不见戚惟傺人影。
第十章
新月如钩,柳巧媚躺在戚家後院草坪上仰视星儿,满脑子却如走马灯绕着戚名绍辛酸的往事转个不停。没想到上一代的恩怨,因旁人的搅和,竟波及到下一代,而一家人心灵上所受的伤害,更不知何时才能痊愈,所以说这世上太缺乏爱了,假如——
倏地,一个人影罩在她头上,遮住丫淡淡的月光。
“怎么躺在草地上?小心感冒。”沙哑的声音,原来是戚惟纲,他刚从父亲房里出来。
“戚伯父睡了?”她懒懒地问。
“嗯。”他点头,而後屈身坐在她身边问道:“想些什么?”
“想戚伯父、你,戚小哥。”
“哦?有什么心得?”他好奇的。
“人生多变。”她感叹地下注解。
“这么多愁善感?”戚惟纲轻笑的。
自从下午得知了父母亲那段伤痛往事,积压他多年的恨世随之而散,他又怎能去恨一个从小观念就被误导、扭曲的人?更何况是血浓於水的兄弟。他相信戚惟杰心中听受的若与折磨不会少於他,毕竟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亲人更重要了。
柳巧眉翻个身侧躺着,手支着头,一双灵黠的眼睛闪着好奇的光芒,直盯着戚惟纲说:
“告诉我经过吧!”
“什么经过?”他莫各其妙的。
“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能死里逃生,这里头一定也有精采的故事。”
如今错综复杂的心结已解开一大半,她当然更好奇戚惟纲如何大难不死,成为国际大集团的领导人,因为,她可是憋了好久才逮到机会的。
“精采?”戚惟纲摇头苦笑。 “我是摔得很精采,几乎全身上下没一个完整的。”
柳巧眉一听,飞快地坐起来,挨近他身边,专注、安静地等待他的故事。
“当年是我运气好,碰上我义父艾伯·琼斯来台湾旅游,生性天真的他组了支登山队伍,想上奇莱山找寻稀有动物,结果却在半路上把卡在树上摇啊晃啊的我给救了下来,送医急救,但却因我的伤势过重而一筹莫展。”
说说,他燃起香烟,幽幽地吞云吐雾。
“然後呢?”柳巧媚急问道。
“最後他只好打出他的名号,透过人脉、打通关系,带我回美国治疗。”
柳巧眉不觉地舒了一口气。
“也亏得义父的琼斯集团名气响亮,否则我还出不去呢!”戚惟纲苦笑道。
“当我恢复意识后忆起一切,我不敢相信,推我落山崖的竟是我的亲手足!我痛苦难过,却也想不出任何答案。”
他的声音里已无往昔的尖钝、恨意;
柳巧眉不觉地将手搭在他手臂上。
“我在医院整整躺了两年,身体上的疼痛凝聚成强烈的恨意,凭着一股求生意志,挨过大大小小的手术,度过无休止的复建运动。”
她动容地抬手轻抚他鬓边的疤痕,心中为他所受的苦而抽痛苦着。
“出院之后,为了报答义父的救命之恩,我进入琼斯集团,从基层做起,接受一连串的训练,学习商业管理知识,同时也进了哈佛修了学位,直到接掌琼斯集团。”
“很辛苦吗?”她轻声问道。
戚惟纲点头,话里有无限的感慨——
“是辛苦的,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要在白人社会生存立足并不容易,不过这些,都比不上思乡之苦。”
说到这,戚惟纲深刻地凝眸柳巧眉,一双大手将她的柔发包了起来。
“在美国的十年岁月,除了怀着对惟杰的恨,也是靠着对你的回忆,我才走了过来。”
“戚大哥。”
柳巧眉感动地倚在戚惟纲肩上,两人沉浸在无声的世界,良久,良久……她又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戚大哥,难道这十年来,你都没交女朋友?”
“我的心早被一个刁钻的小魔女占满了,哪容得下别人!”戚稚纲故意调侃道,可真是难得的轻松。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哪里刁钻了?”柳巧眉大发娇瞠地捶了下戚惟纲。
“我又没有指名道姓,是你自己承认的。”戚惟纲轻笑。
“戚大哥!”柳巧眉佯怒地低喊,乾脆转栘话题。“你接手琼斯集团後,就直接回台湾吗?”
“是的,这个结若解不开,我永远都不踏实。”他喟然的。
“可你不觉得给小哥的打击太大了?”她咕哝。戚惟纲懊恼地耙了下头发。
“当时,我满脑子报复的念头,根本就不曾考虑後果。”
“现在呢?”
“他是我兄弟。”他充满感情的。
“我想小哥他现在一定也很痛苦、很後悔,他——”她突地停了下来,侧耳仔细倾听屋子里隐约传来吵闹声。“你听见了吗?”她向戚惟纲问道。
戚惟纲也静默地聆听,而後回道:
“嗯,进去看看。”
柳嫣然捧着肚子,忧心忡仲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地在窗口探看,因为,她实在担心老公戚惟杰,以他当时激动失控的状况,难保不出意外,万一……
“碰!” 一声巨响,戚惟杰两眼血丝、满面通红、脚步凌乱地撞进来,嘴里还吐着浓浓的酒精味。
“惟杰。”柳嫣然立刻迎了过去,扶住跟舱的丈夫。
“走开!”
戚惟杰不耐地推开柳嫣然,迳自走向衣柜拿出旅行袋,将衣服一件件地塞进去。
“惟杰,你拿衣服做什么?”柳嫣然诧异的。
“我要离开这!”他混浊地答。
“离开?你要到哪去?”她仓皇地问。
戚惟杰打了个嗝,说道:
“只要没有戚氏的地方,到哪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