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写信给我,才知道你们的新住址。”
“妈?”月熠不敢相信母亲竟然会特地写信到国外通知她?这个甚至连英文字母都背不齐全的母亲……真是太令人震惊了。
国三,那个年代久远的青涩时期,她们因为一次写生比赛相识,然后相知,后来虽然都不同校,但仍密切地来往,像一般人眼中的好朋友;但只有她们俩和月熔的母亲清楚,滋长在彼此心中的情愫,不只是表面上这样单纯。
初为大学新鲜人时,母亲开始有计划地企图分隔她们,鼓励月熠把心思多放在功课、联谊或社团活动上,交些新朋友;月熠很听话,而魏萍为了保护她不悖离世俗的眼光,也配合地照做了。
后来,月熠在好不容易逃离第一次不顺利的恋爱后,向魏萍求助,但魏萍不敢相信一向乖巧的她,竟对这段暧昧不明的感情会有所暗示,几经考虑后,不愿意让她受到社会道德的批判,所以决定屈服于世俗的眼光,分道扬镳。
最后,魏萍试着与男孩交往,但都失败了,可却意外找到了现在这位愿意与她共同承担爱情风险的同志伴侣;而月熠遇见了范振纲,一个为了和别人打赌,才把她追上手的肤浅男人,再次在情海里负了伤的月熠,直到现在,仍不能坦然地相信任何一个有意追求自己的男人。
不能见她幸福,是魏萍一直以来的遗憾,即使在成功地转换心境,彼此成为知心好友的现在,她仍对无法回应月熠当初的求助而耿耿于怀;她总是想,如果当时勇敢一点,别考虑这么多,就带着她走上同志这条路,会不会如今的月熠会在自己的照顾下过得更开怀呢?
“到外头走走好吗?我开了车。”
魏萍的眼睛依旧明澈深情,月熠从来就无法拒绝她那双明眸的召唤,自然地答应了。
银色CORSA。顺畅地驶于登辉大道上,她们在这热闹的节日里,冷清地驰骋在这属于两人的短暂小世界里,任遥远的记忆,随风忽远忽近。
“回来过年啊?”
“嗯。”
“什么时候回法国?”
“初二,下午五点三十分的飞机。”
“和她一起回去吗?”月熠下意识的问。
“嗯。怎么了吗?”魏萍转过头去看着她。
“呃……没什么。怎么这么快?”
“待久一点你也不能陪我啊,大忙人。”
“别奚落我了,你明知道我忙了这么多年也忙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样空虚寂寞。”
“这是没办法接纳另一段爱情吗?”魏萍怜惜地问。
银色CORSA在河堤边停了下来,她们很有默契地各自按下车窗,吹着凉凉冷冷的风,享受这片刻宁静。
长久以来,存在于她们之间的距离就是这样。她们可以凝眸对望,可以开怀大笑,所有的情绪都可以淋漓尽致地表露,惟独没有肢体上的接触。
就连她们自己都很难相信,相识十几年了,在这不算短的时间里,就光这样凝视着彼此,没有拥抱,甚至不曾牵手,就可以完全地感受彼此温度的强烈!
没有肉体上的接触也算是爱吗?
这答案在她们的认定里,是毫无疑问的肯定;不但是爱,而且还比平常的男女之爱更澄澈、更高贵、更有内涵。
如今,这样强烈的温度依旧存在彼此之间,只是,既然已决定用道德将之束缚起来,就肯定不会再轻易令它溢于言表;她们自从七年前选择了这个结局,就会一直这样遵守着。
“月熠,你知道吗?每次想到你开始试着接纳范振纲,我就后悔为什么当初你好不容易才敢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时,我的理智竟然破天荒地强过了感情;造成你如今的伤害,是我,不是他。我很懊悔无法保护你,也时常在想,如果我那时候勇敢一点,别想那么多,就这样和你在一起,今天的你是否会过得更幸福?”
魏萍点上了烟,她吐出的一缕白雾被风拉向窗外的世界,茫然地飘散在冷冷黑夜里。
“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就像那首。‘Try to Remeber’,试着去记得一些我和他曾有的美丽回忆就够了,不是吗?就像……我和你一样。”
魏萍哑然。隔着挡风玻璃望出一片漆黑的夜景!,连心,也是暗沉的。
“月熠,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找到好的归宿,别落得像我一样的下场。”
“怎么口气好像我妈啊!”
两个各怀心事、饱经世事的女人,在车里笑得像个小女孩。
“你过得不好吗?”她对你不好吗?其实月熠是想这样问的。
“不。她很聪明也很强势,跟你对感情的温顺很不相同,她让我心甘情愿地改变自己的缺点。我喜欢现在的我,成熟多了,凡事反求诸己,不会再出些为难别人的问题。”她总是能轻易猜出弦外之音。
“那很好啊!”
“很好吗?我不知道。毕竟这种风中筑巢似的爱情能维持多久,并不是我能掌控的;你知道不被祝福的感情,是很难踏上红毯另一端的。”魏萍的眼神里,蒙上了一层谜样的灰色。
“外国的风气较开放,难道也不能接受你们吗?”
“外国是外国,可我们的亲人都在台湾。得不到亲人认同的感情,只是形式上的,不是实质的;是有压力的,不是轻松的。”她眼里留着的那一抹惆怅,已经远超过夜的深沉。
“不过,你并不后悔跟她在一起,不是吗?”
魏萍坚定地点了头。
“所以你目前是幸福的,那就很足够了。”
“可我更希望见到你也幸福。”
月熠笑了。
又吹起了一阵风,她关上车窗,打了一阵寒颤,阻隔了风的呼喊,车内霎时安静许多。
“魏萍,我认识了一个男人,很为我的前途着想,帮了我很多,他可能真的可以照顾我一辈子。”月熠几经考虑才说出,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证明自己也一样幸福,并得到她的祝福。
“你爱他吗?”魏萍问的一针见血。
“我……不很确定,但他应该是爱我的。”
“月熠,你应该跟一个彼此相爱的男人共度一生。对你好、为你着想,那并不一定就是爱,真爱是能通过距离和光阴的考验的,就算时空阻隔也能历久弥坚;一辈子,是很长的,在还未弄清楚之前,千万别认定那就是爱啊!”
“但是,一个将近三十的女人,剩余的青春岁月已寥寥无几,如果我现在舍弃他的追求,我不确定还会有多少依恋的眼神能守在身后,等我回眸。”
月熠望着她,心想,难道就像我们一样吗?其中一方通不过残忍的考验,错失了机缘,爱就整个变质了;虽然仍旧关心对方、为对方着想,却已离爱遥远,转换成所谓高贵的友谊。
“我知道了,弄清楚再寄红色炸弹炸你!”
“那我被炸成重伤也心甘情愿。”
银铃似的笑声,已离她们久远,那是属于不识愁滋味的青涩年代;但是笑声里的真心与真情,是不会随时光的流远而变质的,那是永远、永远。
“抱一个好吗?”魏萍像个小孩在向妈咪撒娇。
“啊?”月熠不敢置信。
“我们从来没拥抱过,我在国外倒是经常和别人拥抱的;外国人一见面就喜欢抱,你现在不抱简直亏大了!”
月熠没再多想,挪近身子和她相拥,确定了她们之间的感觉;一种很久远很久远的温馨,留在亘古般永恒的记忆里。
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年假就结束了。
回到公司的月熠到Eric办公室门前,又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不行!Lily不能再接这种片子了!她就要转型成功,不能功亏一篑啊!”
“她是香港大导钦点的人,你这样回拒,以后她会成为拒绝往来户的。”
月熠一身轻便的打扮走了进来,跟上次贸然冲进来朝他开骂的表现截然不同,嫣然一笑,她简短有力地道:“照Eric的意思吧!我没意见。”
这个男人,在签下她一年多后的今天,仍默默地为了她的工作尽心尽力、坚守本分;或许,还有更多不为人道的辛酸,被他自行压抑而未曾显露在面前也说不定。
到手的肥羊又给跑了,公司的损失不可谓不小。于是总监悻悻然离开,徒留下两个人有默契的对望而笑。
“这支沐浴乳的广告企划,你看一下。”他照例将一叠资料丢到靠近月熠的桌面。
“你决定就好,我都配合。”她连翻都没翻,整分推了回去。
Eric虽然了解月熠对自己的信任,但总觉得今天的她不大对劲;定了定神,他凑近盯着她,从她不善说谎的眼睛里觉察到一些蛛丝马迹。
“Lily,你今天来找我,有别的目的吧!”他单刀直入的问。
“嗯。”她也不拐弯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