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的侯秋云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年迈而苍老,她的头发凌乱干枯,眼眸涣散而没有生气。
自责感不断谴责着芙湘,她知道这一切全部是他们宋家的错,如果不是父亲被利益蒙蔽了心,霍家不会在一夕之间倾垮,霍伯父不会含冤而死,侯秋云也不会因为承受不了重大的打击而变得精神恍惚。
把小提篮放在茶几上,芙湘在侯秋云面前蹲下身子,握住侯秋云的手轻声问着。「霍妈妈,我……我是芙湘,我来看你了。」
她不想在长辈面前落泪,拚命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侯秋云的双眼望着天上的云朵,慢慢地把视线收回来,看了芙湘一眼,但又面无表情地掉过头,继续望着蓝天。
「霍妈妈……」芙湘哽咽地掩住嘴,不准哭,她不许自己哭泣,但这一刻,她更深切地明白——宋家欠霍家的债,是永远也还不起的!
霍伯父含冤而死了,而原本外表秀丽、举止得宜的贵妇侯秋云竟然变成这个样子……
老天!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芙湘多么愿意拿自己的一切,包括她的生命去交换——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拚死也会阻止父亲那一连串陷害的计划!
「霍妈妈……」芙湘的手一直发抖。「您……您还认得我吗?」
一旁的看护好奇地问着。「小姐,你是霍家的亲友吗?」只要登记访客的身分,疗养院不会阻止病人会客,因为多多接触人群对病人的病情才有帮助。不过,院方一定会要求看护在一旁跟随,以免出了什么意外。
「是的……」芙湘含糊地点点头,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分?
她问看护。「霍妈妈她的情况一直是这样吗?」
看护回答。「其实病人的情况已经很有进步了,记得几年前她刚被送到疗养院来时,情况真的很糟糕。她严重地缺乏安全感,像是饱受惊吓的惊弓之鸟,常常彻夜哭泣,喊着丈夫的名字,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得。有人要接近她,她就吓得尖叫……」
芙湘隐忍多时的泪还是不听话地流下来,霍妈妈她到底吃了多少苦?
看护又道:「不过,经由药物控制和长期的心理辅导,她最近的病情已经好多了,很少有失控大哭大叫的情形。而且,她知道每个星期天她儿子都会到疗养院来陪她,前一天晚上就会显得很兴奋呢!」
真的吗?听到霍妈妈的病情大有起色,芙湘觉得好高兴,但看到霍伯母饱经风霜的脸庞,额头和眼角深刻的皱纹时,她的心又好愧疚……
她真的无法理解父亲的行为,名利、权势真的有这么重要吗?足以让他背叛宛如生死至交的霍均年?亲手毁了一个和乐融融的家庭,害死了廉洁正直的政务宫,也逼疯他的妻子!
更在一夕间,夺走霍剑渊的全部,他的全世界!让他变成一个偏激而冷酷的人。
泪水剌痛了眼眶,芙湘难堪到不敢再正视侯秋云的脸……就算她不曾享受过父亲发达后优渥的物质生活,但,今天的宋家还是光彩耀人,父亲在政坛仍享受着呼风唤雨的权势与地位。
而这一切,全是以霍均年的死和侯秋云的泪换来的!
老天,她该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弥补父亲铸下的大错?
她的泪水泉涌而出,一旁的看护不解地问着。「小姐,你怎么了,你还好吧?」
「我……」芙湘匆匆起身,她觉得自己污秽不堪,没有资格继续再待在霍伯母面前。
掩住脸,她哽咽地道:「我先走了,请你……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拜托你!」
泪眼模糊的她跌跌撞撞地奔出疗养院。
一个月后 纽约艺术学院
收拾好画具,芙湘慢慢地走出教室。她的心头很沉重,因为昨天她又利用休假去疗养院看霍伯母。
她很想多陪陪霍伯母,但,每当望着她,芙湘的内心就被自责感尖锐地啃蚀着。
不过,昨天霍伯母的神情却很奇特,眼神总是涣散的她突然直直注视着芙湘,还露出浅浅的笑容……那一瞬间芙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霍妈妈真的在对自己微笑?芙湘不敢确定,也不敢这么奢求。应该是她看错了吧!毕竟是父亲害死了霍伯父,霍妈妈不可能再对她露出慈爱的笑容。
唉……
幽幽地望着蓝天,胃部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绞痛。
她会胃痛是正常的,因为为了早日缴清学费,她节省下所有的伙食开支,连泡面都不买了。
她一天只吃一餐,就是下午到餐馆打工后,所供应的员工晚餐。
虽然是员工晚餐,但精明刻薄的老板娘也不会给他们多好的伙食。常常是前一天卖下完的食材所随便煮熟的。
但芙湘不在乎,能省一分钱就是一分,脸皮薄的她真的很怕又被注册组的职员当众催缴学费。
虽然她已缴清了注册费,但还有一些杂项支出仍未缴出,前几天被注册组的职员当众催缴,让她窘迫得无以复加。
唉,她已经尽量节省了,奈何打工的收入真的很有限,偏偏纽约的物价又高得吓人。
才刚由椅子上站起来,她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但胃痛,她还开始感到头晕,是因为贫血而血压过低吗?
算了!目前的她没有时间注意自己的身体,她的生活就是努力上课,一下课就直奔餐馆打工。
另外一个还压在她心头的问题就是——她到底还能为霍伯母做些什么?只要能让她稍展欢颜,芙湘什么事都愿意做。
「芙湘!」跟她同班,也是好友的程佩玉扶住身躯摇晃的她。「小心,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很差耶,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事。」芙湘收起画架,勉强笑着。「可能是昨天晚上睡得不太好吧。」昨天去看完霍伯母后,一整个晚上都是她那张神智恍惚的脸,还有剑渊充满憎恨的眼。万千愁绪,她无法成眠。
程佩玉好担心。「你每天像陀螺一样忙个不停,一下课就冲向餐馆打工,忙完餐馆的粗活回到住处,都已经晚上十一、十二点了,还要常常熬夜赶报告或交画作……唉!你这样蜡烛三头烧,身体不出问题才怪!」她就住在芙湘隔壁,是芙湘的室友兼同学,很清楚她每天的作息。
程佩玉进一步劝道:「芙湘,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为何一再拒绝你母亲的经济支持?」
程佩玉是芙湘的大学同学,大一入学时,她并不知道芙湘竟然是政党大老的独生女,因为芙湘完全隐瞒这项事实,等到她无意中发现真相后,惊讶得不得了。
因为芙湘是全班最节省,也最拚命打工的女孩,她所有的学费、生活费全都是靠她自己,还要努力地存下每一分钱,作为未来到纽约求学的费用。
经过五年的朝夕相处,也成为芙湘最要好的朋友后,程佩玉才慢慢得知芙湘的苦衷——她约略地说明自己父亲的亨通官运全是牺牲好友而换来的,所以,她无法忍受继续住在那个家中,更不愿接受父母亲的任何资助。
芙湘脸色一黯。「算了,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了,佩玉,你知道我家里的状况……」她知道母亲一直很想资助她,但只要想到家里的每一分钱都像是沾上霍伯伯的鲜血,她便陷入严重的自责中。
「好,我知道了。」程佩玉叹气,她知道芙湘很固执,不过,她就是欣赏她这一分傲骨。
佩玉转移话题。「对了,你吃饭了没?走吧,我们一起到学生餐厅用餐,咱们可是多年好友,一起来纽约念书本来就要互相帮忙,今天让我请你吧,下回再换你请我,好下好?」心地善良的程佩玉知道芙湘的经济状况很不好,她不露痕迹地想帮助她。
「不用了,谢谢你。」芙湘感激地道。「不过我有事得先去办一办,下次再一起用餐吧。」
「可是,芙湘,你的脸色真的很差耶,你要去哪?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我去办个事就回教室。」
婉拒程佩玉后,芙湘便匆匆步出教室,直奔注册组。
幸好注册组的职员还剩一人在办公室里,没有全部去用餐,芙湘趋前对一名男职员道:「你好,我是宋芙湘,来缴交杂支费用。」
「宋芙湘?」男职员打开电脑查询,一脸疑惑。「你所积欠的所有学费早在前天就缴清了啊!」
什么?芙湘愣住了。「不可能啊!我前天并没有来交钱。」
「真的缴清了!」男职员继续按着电脑键盘。「电脑记录里面没有你任何积欠的费用。」
怎么会这样?芙湘觉得好怪异,她紧接着问:「那么,你可以帮我查询是怎么缴清的吗?例如,你们的收据是开给谁?」
「这个嘛……」职员继续操作着电脑。「喔,找到了,是从一个私人帐号直接汇进本校的。」
私人帐号?顿时,芙湘心跳漏跳了一拍,一个名字也闪入她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