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明白了她心里的疑惑,他简单地说:「我早上起来过一次,他那个时候已经不在房间了,看样子应该是去上班。」
她点点头,改变话题:「学长,昨天好玩吗?」
「好玩个鬼。」看她一眼,他叹气。「你大哥像是疯了一样,先是还没喝酒就像醉鬼一样,high到一张嘴巴停不下来,净讲些一点都下好笑的冷笑话。然后才喝了酒,整个人马上又变成大酒桶,闷声不吭,一杯接一杯地喝,真不知道他是要帮我饯行呢?还是他根本想找人陪他喝闷酒?」
她轻声说:「大哥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也没必要糟蹋自己。」他挖苦地说:「他那种喝法,酒精中毒也不奇怪。要是真喝死了,我可不会理他,最多包个白包给他作数。」
「学长……」
他叹气。「我明天的飞机,你多注意一下你那个不长进的大哥,别让他找机会
自暴自弃。」
「我知道。」
「我的e-mail还是会每天收,有事写信告诉我。」
「嗯。」
「过去以后,可能有一阵子会忙到没有时问,有空的话,我会尽量打电话回来。」
「嗯。」
「别给林妈妈惹麻烦。电灯电视不用要记得关,不要老是开著,浪费能源。」
「嗯。」
「工作归工作,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花点时间去想。别等到我回来,你还傻楞楞地在那里,继续思考你的人生大方向。」
「嗯。」
他静下来,看看她,然后摇头。「安恬日,你只会应声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
她不知道。
眼前这个人马上就要出国的现实,突然降临到她的眼前,真实到近乎虚幻的压迫感,让她一时没有办法回过神,有一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范姜学长要出国了,接下来半年到一年的时间,他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的生活里,会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为什么她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
又为什么,当她发现到这个明显的事实时,心里会有一种可怕的空虚感呢?
她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习惯的关系?
「……学长,祝你一路顺风。」
范姜光垣皱起眉头,许久,突然发出笑声。「你这小鬼,我真是服了你!看起来楞头楞脑的、好像很乖,却老是在奇怪的时刻,迸出有趣的话来……你那颗脑袋到底是怎么运作的,我很好奇。」
看著边摇头边喝茶的男人,她跟著露出微笑。
学长就要出国去了,最少有半年的时间不会在国内。当了一年的室友,她当然会觉得寂寞,刚刚的感觉,只是因为不习惯而已。
「……啊!学长,我有东西要给你,请你等一下。」
转身回到房间,她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多月以前跟水灵去买的手套。
不知道为什么,买回来以后,她却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
范姜学长这一阵子已经没有像以前那样忙碌,在家的时间也比较长,但是可能是因为自己开始工作的关系,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些事情需要适应,尽管每天见面交谈的机会不少,她却从来没有想起过这件事情。
回到门口,范姜光垣还是站在原处,不慌不忙地喝著他的伯爵茶。
「学长,这是给你的礼物。希望你用得著。」
他伸手接过包装好的礼物,大手轻轻搓揉,感觉包装里的物体形状,侧头疑问地抬高眉。「手套?」
「嗯,我想芝加哥的冬天会很冷,所以买了这个送给学长。」
他抬眼望住她,薄唇勾起弧度,一句话也没说。
她不确定他为什么这样看著自己,只能微笑以对。「学长?」
「谢谢。」
看到男人难得透著温柔的表情,她有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仿佛刚刚收到礼物的人,其实是她。而随著愉快的心情,还有一丝淡淡的酸楚,无声渗进心里,像雨丝溶进水面,荡出透明的涟漪,慢慢扩散开来。
她垂下目光。
……这样的感觉,代表的是什么?她不太明白。
范姜学长搭第二天早上的班机,起程去了美国,开始他为期最少半年的受训。
而她和大哥留在台北,继续过著平凡的日子。
生命往前推进。
第六章
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工作,工作还是工作,使用的语言不同,性质却是类似的。美国的月亮没有比较圆,特别是对一个被派来受训练的员工而言。
新的环境,他有太多的状况必须了解、太多的资料需要吸收,加上语文并不是他的强项,一般沟通没有问题,碰到比较复杂的状况,常常得要花上比其他人更多的时间,才能解释清楚。
工作加上生活适应的问题,到美国两个月,他还是只认得从公司到住所的那条地铁线。
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是八月初,天气又湿又热,跟台北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一个转眼,已经是十月,温度明显转冷,有时候甚至会低到十度以下,街道上的路树叶子逐渐转成金黄,一片片掉落,顺著从密西根湖吹来的刺骨冷风,飘扬飞舞。
不过,据说现在其实才刚刚进入秋天,连林肯公园里的松鼠都还是活蹦乱跳,尚未开始准备过冬,他这个亚热带来的人种,却已经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样。
人离乡贱,这种见鬼的天气,他想要维持一点基本该有的仪表都很困难。
「Guan!」Guan是他的英文名字,「光」的译音。
他抬起头,露出公事用的温和笑容,朝刚刚呼唤自己的非裔女子点头招呼。「莉迪雅,有事吗?」
身材惹火的莉迪雅拉开愉快的笑容。「我们要去吃午餐了,要不要一起去?」
所谓的「我们」,指的是她身边的金发马克、光头尚恩、胖子汤姆,和四眼道格,几名西方男人眯起眼,充满敌意的眼光射向他,似乎在怀疑是否又有新情敌要加入这场爱情争夺。
很清楚那些目光意指为何,他微笑。「不了,我还有些东西没处理完。」
「老天爷,光,你们亚洲人是为了工作出生的吗?怎么都是一个样子?」有著美丽巧克力肤色的莉迪雅翻白眼。「休息时间,就是制订来给你休息的,你不知道吗?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莉迪雅,光不愿意,就算了。」
「是啊,光很忙的。他才刚来这里受训,一定有很多状况需要适应,没空陪我们去吃饭吧?」
「不然,我们带东西回来给光吃好了。莉迪雅,我们先走吧,晚一点可能餐厅就没位置可坐下。」
黑美人不悦地看向身边几个没有同事爱的男人。「就是因为光是新来的,我们才要帮他适应环境啊!你们这些人,给我闭嘴!光,你怎么说?」
看看态度坚决的女同事,和围绕在她身边、怒目瞪视他的追求者,他藏起恶劣的微笑,非常温驯地点头。「好,要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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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吃著汉堡,莉迪雅一边跟他聊著他的工作方式:「光,我看你老是独来独往,用餐的时间也不固定,这样实在不好。最糟的是,你还会留下来加班!老天!你不知道这样子做很逊吗?你是公司的员工,不是公司的奴隶!」
他微笑。「习惯问题吧?一时间改不过来。」
「加班是没有效率的人才会做的事。」不知道是谁,突然从旁边阴森森地冒出这一句。
他没有反应,只是保持一贯的微笑。
「尚恩!」莉迪雅朝刚刚发话的人皱眉头,然后又转回头说:「不过,光,尚恩说的也没错。你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有些上司会觉得你是因为没有能力,才会要花上比别人多的时间、精力,来完成一件应该在正常上班时间里完成的工作。」
比较和善的马克接口:「没错,威廉斯先生就是这样,幸好你不在他的手下工作,否则你的评等报告一定很难看!」
文化差异,他没有注意到这种观念的不同。「谢谢你们,尚恩、莉迪雅、马克,我会注意的。」
「欸,没有关系,我只是提醒你。」莉迪雅开朗地说:「我在大学也认识几个日本同学,他们也是这样的。文化不同嘛!」
他顿一下,这才察觉她刚刚说了什么。「日本人?」
「是啊,光,你不是日本人吗?」
见鬼,谁是小日本鬼子啊?他微微笑,纠正她:「我来自台湾。」
「台湾?那是哪里?」听到陌生的地名,一直没开口的道格困惑地提出问题:「距离泰国很近吗?」
他叹气,这是他来到美国两个月里,第一百次向人解释台湾的地理位置和微妙的政治定位。
「喔,真是抱歉,我大概懂了。」道格不好意思地说:「你知道的,我的地理成绩一向不是很好,所以弄错了。」
「没关系。」
「对了,光,你很喜欢戴手套吗?」说话的,是莉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