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开纱帐的细微声响惊动到朱颜,在她睁开眼睛的同时,他已经把手给捣上她的嘴,她毫无机会喊叫,袁德芳的另一只手则压着她没受伤的肩膀,令她动弹不得。
朱颜一开始吓了一大跳,但是一认出是他,喜不自胜极了,好想开心的笑了,只是嘴巴又被他给捣住。
袁德芳很清楚的看见她眼中的光彩,觉得有点迷惑时,抢着她的手却被她张嘴一咬。
“噢!你干么咬我?”他把手缩回,幸好她没咬得很用力,只留下齿痕。
“谁叫你老是要捣我的嘴。瞧,这回反倒是你自己鬼吼鬼叫了吧!”朱颜得意的说。
他无奈的翻翻白眼。
看他仍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死样子,她突然觉得心窝一暖,他毕竟是来了,这不是梦吧?
“真是稀奇,你居然会想到来看我。”朱颜坐起身瞅着他,脸上有浓浓的喜悦,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来看你的伤。”他定定心神的说。他好歹也是个风里来、浪里去的男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搞得莫名其妙。
“哦!”朱颜嘟着嘴,但是很快又眉开眼笑,“可是,你来啦!”
袁德芳摸摸鼻子,打算对她的笑容视若无睹,“伤口会不会痛?这几天没再弄伤了吧?”
“怎么可能,连吃饭几乎都不用我自己动手。”朱颜抱怨。
“那很好呀!”
他心不在焉的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那银色的锋芒在朱颜的面前闪了一下,害她忽然一愣,想到什么似的。袁德芳一刀下去,割破她左边的袖子。
“你干么割破我的衣服?”朱颜又恢复正常的神志。
“难不成你比较想要我脱掉你的衣服?”
朱颜下意识的以右手护住胸口,想起那时在野外的情景,不禁羞红了脸。
袁德芳轻轻一撇嘴角,接着松开布条。因为没点灯,借着月光看得不是很清楚,得用手指去感觉。嘿,伤口平整,并无红肿。“会不会痛?”
她舔舔嘴唇道:“不痛。”
看见她这模样,他喉咙倏地一紧。“不痛就好。”他想了想,还是去把何新叫醒,差点就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他走到外间来何新身边,轻轻摇醒他。
睁开眼一见是他,何新眼睛大睁的就想起身跪下。“袁……”
袁德芳一手捣住何新的嘴,一手扶起他跪下的身势。真累,幸亏他身手矫健。
“别惊动那两个丫环。”
他一提那两个丫环,何新便又满腹心酸泪。
“唉!”袁德芳观察了一天,当然看见何新如何的被欺陵,揽着他的肩,拍拍他安慰道:“我都看见了,别难过,以后见到她们就端起架子来,相信我,她们会怕你的。”
“真的吗?”何新抱住他的腰,仰着脸看他的神情,好像是亲哥哥一样。
“听我的没错,凶一点,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何新点点头,只是不太能确定该怎么做。
“我要帮公主的伤拆线,你去点一盏灯过来,小声点,别吵醒那两个丫环。”
袁德芳回里间,朱颜背靠着床栏—纱帐已勾起,看他愈走愈近,她脸上就愈笑愈灿烂。
本来一屁股坐到床沿并没什么,但他不知怎地却迟疑了,竟端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实在很尴尬,袁德芳只好问:“你干么一直笑?”
“开心呀!”
他故意拉拉纱帐上的宝石,“锦衣玉食,确实很让人开心。”
“才不是,人家只是看到你来,所以才这么开心。”
袁德芳益发觉得尴尬,好不容易等到何新点了盏灯来,叫她坐到桌边,伸直手臂,他解下护腕,里头排满粗粗细细的刀子,本来是暗器,但是他很少将它们当成是暗器,倒是用来切肉削指甲比较多。
朱颜很少去想甚至看看那个伤口,因为太丑了,活像一条蜈蚣贴在身上。她想了想后,忍不住抱怨,“当初为何不干脆把我给杀了,留下这么难看的疤,教我以后怎么见人?”
袁德芳笑说:“你准备以后见人都不穿衣服啊?”
“你当我是谁啊!”
“别动!”幸好他拿刀的手收得快,才没伤到她,抬眸看一眼她娇嗔亦喜的模样,定了定神道:“我的意思是,难道你出门都不穿衣服?如果你真的不想让人家看见这道疤,我看就连你丈夫都看不到。”他故意这么说。
本来他是要说得让她感到害羞,未料她却道:“可是都被你看去了。”
袁德芳听若罔闻的又开口,“再说,依我的经验,过些时候会慢慢愈合,虽然没办法完好如初,但至少不会那么明显。”
“需要多少时间?”
“最少也要一年吧。”
“那就是说,一年后才能嫁人喽?”
袁德芳终于完成拆线的工作,藕臂上只剩下一道粉红色的伤痕,还好当时的他有难得的耐心,不然随便缝一缝,只怕到时那丑疤会令朱颜真的宁愿把手臂给砍了。
“好了,你看,少了线头,伤口就没那么难看了吧。但现在看看,却觉得真的好像一只大蜈蚣,何新还说他算过了,正好一百对脚。”他打趣的说。
朱颜低头看着那道伤口,深粉红色的肉芽横在上臂,袁德芳又为她抹上一种芳香而色白的药膏,她脑子里忽然涌着白色、粉色、紫色、红色的花海,和飘着的脚上的牡丹花、莲花……
一道银色的闪光倏地在她脑际斜砍而过!
朱颜不知道自己又再度尖叫,袁德芳也没料到她会突然有反应,又因他的手上都是药膏,来不及捣住她的嘴,他看出她再度失去神志,就像刚救了她后的那些日子一样。
没办法,他只好立即抱着她、吻着她,让她动不了,叫不出声,再将她抱上床。
何新开始不知所措,这会儿莫愁、解忧跑来敲门——
“何公公,发生什么事了?”
何新望着袁德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就说公主作了恶梦。”袁德芳的嘴一离开,朱颜又开始尖叫。
这会儿连守卫都冲过来,何新只好赶紧挡在门口说:“公主只是作了恶梦,你们不要进来……”
莫愁、解忧和众侍卫犹豫又怀疑,但是并不敢闯进去,大家都在外间僵持。
在里间的朱颜已陷入那一夜的狂乱之中,袁德芳随手拿布将手上的药膏擦干净后,抱着朱颜躺下,轻声细语的又亲又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让她不再那般激动失神。
朱颜依稀听见他的耳语,那耳语长久以来好像一直存在着,每次当她快被那股狂潮卷走时,那耳语就像一条绳子般,把她拉回岸边,总是那般温暖,给她信心和安慰。
原来,那耳语一直存在,一直在帮她抗衡悲恸。
原来,他对她一直很温柔。
“我想起来是谁用剑砍我了。”朱颜在他的颈边哀戚的细诉。
大家原都以为是闯军杀进皇宫时伤了她的,然而朱颜终于记起那一夜真实的情况,“是……是我父皇,他命令母后和妃子们自尽后,把我叫进宫,他……他要杀我!”
朱颜抱紧他,嘤嘤的哭泣,外面遂又起了骚动。
“公主究竟是怎么了?”
袁德芳拉开她,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已清醒,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心中除了被这个消息震撼外,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这一切全是那崇祯的错,误国丧国,竟连妻女都残忍的杀了陪他共赴黄泉,太可恶又复可恨!
“父皇怎么如此狠心呢……”
“别哭,一切都过去了。”袁德芳轻柔的安慰她,他现在到底该不该走呢?万一外面的侍卫闯进来,不就把事闹大了?
何新依然在门口挡着,“公主只是作了恶梦,一会儿就会没事,你们听,现在不就安静下来了!”
本来外面那些人全被何新挡住,但是现在又来了一群以总督为首的人,叫何新急得汗如雨下。
尚飞琼斥责莫愁解忧,“你们全杵在这里干什么?公主受惊不会去安抚吗?还不快分工去煮点宁神茶!”
说完,尚飞琼便径自走入里间,她觉得何新的样子太奇怪,里头必有蹊跷。
“公主,你怎么了?需不需要马上传大夫?”
纱帐放得很整齐,尚飞琼看不出房间里有任何异样,她慢慢的靠到床边又问:“公主,你还好吧?”
此时的袁德芳正藏在被窝里,跟朱颜一起躺着。
“走开!”朱颜用不胜其扰的口吻说。
“公主,你刚刚受惊了,我已经叫解忧去煮碗宁神茶,就让奴家伺候你……”
“不用了,你们全都出去。何新!”
何新跑过来,对尚飞琼解释,“八夫人,公主自从受伤后,偶尔会在梦中惊醒,过一会儿就会没事,请你们回去休息吧,惊扰各位了。”
“公主有这等毛病,怎么不早说呢?好让我们请……”
“我有什么毛病!”朱颜从帐中大吼,“全部都给我滚开!”
马士英与一千人等也已进到里间,他悄声问莫愁,“公主平常会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