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好胜的无酒就是不想让人间安宁。
他大抵也猜得出无酒究竟是让谁还魂,也因此,这阵子他常在想起无酒时,就会想起当年他也曾在某人死前,提议想在她死后让她还魂,但她,却拒绝了他。
他心痛地问向远方:「为何你不让我为你还魂?为何,你不愿死而复生?」
这世上众生这么多,其实,用什么形式活著根本不重要。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不必等待投胎转世,她可以永远留在他身边的,可她不,在拒绝了他的爱之后,她再次拒绝了他想留住她的这份心情,她只是自私地转身就走,并在走前央求他要照顾好千夜,守住这个国家,保护好这座她所爱的人间。
女儿的生命、夫君的土地、她生长的世界,一直以来,这三者就是她的全部,她的生命中再没第四者,也没有他。
如今她都已不在多年了,他为什么还要苦苦的守在这个地方?他分明就知道,她这个人间的皇后,以自私为名,利用了他的爱,而他,为了一圆她的梦,也同样利用了许多人。
扬首眺望著远方如血的夕日,他想起了曾在这样的夕日下练剑的轩辕岳,亦想起了曾横躺在殿檐上欣赏夕日的燕吹笛,只是他也不免回想起他们的眼神。他还记得在那年的大雪中,在他欲杀得知他秘密的燕吹笛时,燕吹笛脸上那震惊心碎的表情;在七曜领著万鬼欲攻进皇城里,他大杀众鬼时,轩辕岳脸上失望又痛心的模样……
「你还在这守著那个已死的皇后?」当他还一迳跌陷在回忆里走不出来时,无酒站在他身后问。
皇甫迟迅速回首,「滚出去。」
「我听说,你收了两个高徒。」遭赶的无酒没理会他,一手抚著下巴思索,「在这一龙一凤中,其中有一个未来将会是人间的圣徒。」
皇甫迟神色不善地横瞪著又在打主意的他。
「这个圣徒姓什么来著?姓燕?还是轩辕?」无酒笑笑地踱至他的面前,「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哪个身上?」
他不以为然,「我的那两个徒弟,你爱杀便杀吧,我不会因此而受你任何威胁,更不会因此而随你回去。」
「佛界有个圣徒就够讨人厌了,你在人间还收个圣徒?」无酒收起了笑意,冷瞪著这个老是搞不清楚状况的同类,「你究竟还记不记得你是什么身分?你想弄出个圣徒来与修罗道作对不成?」
皇甫迟还是同样的答案,「我只是想守护人间。」打他来人间后,前前后后他已经不知说过几回了。
「跟我回须弥山。」懒得再跟他罗唆的无酒朝他伸出一掌。
他撇过脸,「我说过我不会回去。」
「只要有你助我,六道终有一日可盛于五界。」六个修罗里,他最年幼也最有天分,偏偏他不好好当他的修罗,放弃习法、放弃在道中更上一层楼,反倒跑来这低下的人间干个什么国师,他若愿回修罗道再修炼个千年,到时他定会比现在更有成就,而他们修罗道,也定能因他的团结而排在六道之首。
「没兴趣。」皇甫迟无动于哀。
无酒的笑意有些扭曲,「为了一个已死的皇后守在这,值得吗?」
「这是我的人间。」
「你根本就不是人间之人!」无酒简直想敲开他的脑袋要他清醒些。
「我是。」皇甫迟固执地握紧了拳。
无酒没好气地冷哼,「自欺欺人。」就算他再怎么想当人,即使他装得再怎么像人,他也永远不会是人!
「不送。」不愿再听任何一词的皇甫迟转身就走。
「修罗者,至善也至恶,你真以为,对人间而言,你是至善?」无酒飞快地走至他面前拦下他,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凶狠地要他面对现实。「别忘了你是什么东西,既遭你爱之总有天亦会遭你毁之!」
「我不会离开人间。」皇甫迟冷冷向他重申,「要嘛,你就杀了我,若不,那么现在就给我走。」
「愚蠢!」啐了他一口后,无酒用力甩开这个冥顽不灵的同类。
在无酒走后,皇甫迟回首看了天台角落一眼,无声地走至角落后,他低首看著躲在那里,面色苍白如雪的徒弟敏至浩。
他的眼中泛起一阵冷意,「你都听见了?」
「师父……」跌坐在原地不能动弹的敏至浩,胆战心惊地抬首。
「听见了什么?」
敏至浩颤颤地问:「你……是六道中的修罗?」这是假的吧?身为堂堂一国国师、身为他们的师父……这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皇甫迟将眼一眯,毫不迟疑地抬起一掌,在他能反应过来前一掌将他击毙。
「我是人。」
第四章
这、这是……
特意进城买黄豆的晴空,在返家来到自家山脚下时,愕然地瞪大眼,看著眼前由山脚下的山阶,一路婉蜒排至山顶山门的人群。
他直瞪著眼前这些手提竹篮或手拿碗盘,大老远跑来山中买豆腐的人们,发觉他的生意在不知不觉间愈做愈好,声名远播之余,也为他吸引了不少忠实顾客天天往山上跑,只是,这种形情似乎愈来愈夸张,这回排队买豆腐的客人,居然一路由山脚排到山上去了。
但他记得他从不招摇的呀,是谁让他的生意在短短数日之间蒸蒸日上?
抚著下巴沉思许久后,晴空两眼往山上一瞄,很快就找出那个让他订单接到手软的主因。
这阵子与晴空联手制出来的豆腐实在太多,多到晴空没法子将剩余的豆腐挑下山去卖,因此晚照提议也在山上摆个小摊,就由留在家中的她来卖豆腐,但没预料到的销售盛况,却令晚照忙得人仰马翻。
当一抹人影来到她的面前时,已经逐客许久,正收拾著摊子的晚照不禁疲惫地低首叹了口气。
「今日豆腐卖光了喔,若要买的话明日请——」她边说边抬起头,然后板著脸对他皱起眉,「你的脸怎么这么臭?」
晴空一手指向身后那票不肯走的男客,「豆腐既都卖完了,他们还杵在这等什么?」
「这个嘛……」晚照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对他乾乾地笑。
晴空转过脸,锐利的双眼瞟向那票见艳心喜的男人,打量了他们充满期待的表情一会后,他再抬首看著远方即将落下的夕日。
「他们想看晚上的你?」他低首直视著不管是白天或晚上,都将那票男人迷得七荤八素的祸水。
「应该是……」她不好意思地以指刮刮面颊。
晴空二话不说地转身逐客,「诸位请回吧。」
众人不满地瞪著这个害他们等一会看不到绝世美女的和尚。
晴空神情冷肃地扬起下颔。
一众差点被他的眼神给瞪得结了冰。
晚照一手掩著嘴,颇同情那些被瞪跑的客人。
「明日起,别再摆摊了。」关好山门走回家门前,晴空慎重地向她交代。
「为什么?」大发利市不好吗?
「不缺钱。」他扔下一个令她皱眉的答案。
「你在吃味?」神情突然变了一个样的晚照,笑吟吟地追在他的身后问。
听著她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口气,已经见怪不怪的晴空,侧首看向已日落的山头,很庆幸自己在她又玩变脸游戏之前赶跑了那票登徒子。
「我真的不缺钱。」他以手揉揉她顶上的发,顺势将她又搂住他的双臂拉开。
他知道,来这买豆腐的人,每个人都以为这里住了一对美丽的姊妹花。
某些大娘大婶或是腼腆害羞的男子,他们都在白日来,为的就想见见白日里人见人爱的晚照,而有些意在猎艳而不在买豆腐的好色男子,则是假藉买豆腐之名想见晚上艳光四射的晚照一眼,就盼能一亲芳泽,若是豆腐卖完了见不著,他们在失望之余,退而求其次地待在山门外等候天亮,就算只能见白天的晚照一眼也甘心。
为此,他已经开始考虑把山门封了不再做生意。一来,是因他这些年下来卖豆腐攒下的钱,供他俩吃喝无虞;二来,他并不希望这座清幽多年的小山头,因此而沾染了太多人气,他更担心的是,晚照还魂之事,若是被这些人知情,或是遭其他众生看出,因而告诉了欲拿她的鬼后怎么办?
用过晚膳后,晴空独自来到禅堂里,坐在蒲团上看著摆在地上的那七盏灯。
近来,他常在焰火的摇曳中似看见了什么,可又总不清晰。
聆听著晚照每晚都会轻奏的小调,本想静下心思考的晴空,愈听心神愈是不定。那一声声凄婉的弦音,在他听来,很像最近他常在梦中听见的曲子,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棵枝叶茂密、偷偷攀入他的梦中,在日光下叶片闪闪发亮一如碧玉的梧桐树。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近来他不断作梦,梦中老是有一棵梧桐树跑来他的面前,苦苦哀求他去见它一面,为它一解多年的心中之谜,并放它自由还它人身。他想,这株能够入到他梦中的梧桐树,应当是修炼成精的树精吧,只是既然已修炼成精,为何还要他还它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