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他朝她摆摆手,在坐下调匀气息后,两眼直望她,「我一直很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很乐意回答。」晚照微扬著唇角,不知不觉间整个人又窝在他的胸前。
「是无酒让你还魂回人间的?」晴空不著痕迹地将她推开一点距离,已经摸清这个女人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著就不坐著,而能靠著就会顺势抱住他的习性。
「是啊。」她果然在下一刻又抱著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上。
尖锐的话题突然插入其中,「你是因何而死?」
「我不知道。」她怔了怔,随即背过身子靠回他的胸前。
「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呢?按理说,死亡是鬼类最难忘怀,也永不磨灭的记忆才是。
「由生前到死后,我脑中有段记忆不见了。」晚照自顾自地靠在他的胸口玩著自己的手指,「在我重回人间前,我一直都待在鬼界。」
「鬼界的哪处?」晴空一步步地问向重心,「阴间吗?」
被问至心中痛处的晚照突然沉声不语,当下毫不恋栈地离开他的怀抱,走至一旁取来自己心爱的琵琶。
「我有事出去一会,夜半就回来。」也不管晴空如何作想,交代完了行踪,她就头也不回地步出厅外。
任由她来去的晴空,双眼始终没有离开她手上的那串紫色佛珠。
那是曾经属于他的东西,绝不会错。只是,那串他在佛界戴了几千年的佛珠,怎会落到她的手上?
晴空转眼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走至门扉前以指轻敲了数下。
「郁垒。」
「门神只剩我了。」夜里忙著当差的神荼很快地自门里探出头来,一脸遗憾地向他说明门神这一职正缺神。
「把他找过来,我有话要问他,麻烦你了。」这事找他没用,非得见多识广的郁垒才成。
「你当我是跑腿的?」神荼不满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晴空瞥他一眼,「怎么,不成?」
神荼气势骤减,「行,当然行……」谁敢惹这个会放火烧三界的佛呀?
在晴空的催促下,被充当跑腿工的神荼只好钻回门里替他找神,过了好阵子,等得相当不耐的晴空,在欲抬手敲门时,就见门里终于走出了个不情不愿被同僚拖来的郁垒。
「喂,咱俩不熟吧?」带著睡意方跨出门扉,郁垒首先就与交情不深的他撇清关系。
「是不熟。」
「何事找我?」郁垒毫不客气地摆了张大黑脸招呼他。
晴空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你在门上站了千年,也在人间待了千年,那么你一定知道人间的某些事。」
郁垒不耐地掏著耳,「想知道什么?」拐弯又抹角,有话直说有这么困难吗?
「我想向你问个人。」对于他,晴空也不想用迂回的方式。
他往外头一指,「方才走出去的那位?」
「她叫晚照。」
郁垒登时皱起了眉心,「晚照?」她不是死很久了吗?
「你知道她。」自他的表情里得到结论后,晴空笃定地直述。
「去问藏冬,这事我帮不上忙。」不想多管不该管的闲事,郁垒当下将麻烦一撇,转身就要踏回门中。
「慢著!」赶紧留神的晴空,一把捉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回来。「藏冬不肯告诉我,在她身上,我也看不出个来龙去脉。」
郁垒不赏脸,「与我无关。」
「若她是神之器,你要躲我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你的原则是不管神界之事,但她只是个人,这你也好怕?」晴空索性以身挡在门扉前,两眼直瞪著这个曾在最紧要关头却跟藏冬一样都不出手帮忙的神。
他郑重地澄清,「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也不是原则的问题,这是捞过界的问题!」
晴空冷眼一凛,「我若兴致一好,说不定会将神之器再炼出来。」
「怎么,佛界的圣徒也会威胁?」怕他呀?反正他这门神又不搅和三界的事,就算神之器重出江湖又怎么样?
他的眼中仍旧写满了固执,「我不过想要个答案。」
被他烦得睡意全消,偏偏这尊佛在图执起来时又很难打发得掉,走神不成之余,郁垒有些没好气地问。
「那女人怎么会在你这?」
「她似乎是私逃回到人间并还魂,至于她为何会找上我,这就得问你了。」见他愿松口了,晴空忙不迭地把所知的告诉他。
郁垒听得满心好奇,「是谁助她一臂之力离开鬼界?」他没弄错的话,晚照应当是永远回不来人间的,到底是哪个敢得罪鬼后的家伙,大费周章的把她从那个鬼地方弄出来?
「无酒。」
「看样子,无酒是存心要她来坏你修行……」郁垒喃喃自语了一阵后,板著脸转身向他警告,「喂,你若想渡过最后一劫的话,就别让那女人留在你这。」
「她究竟是谁?」
郁垒只好再透露一点秘辛,「你知不知道,在你转世历劫的过程中,最初所遇上的劫难,亦是你最后的劫难?若非宿鸟,只怕你就连首劫都渡不过。」
「能不能再说得清楚点?」他还是不知已有好几世没来找过他的宿鸟,究竟与他的第一世有过什么纠葛,而宿鸟又为何对晚照充满敌意。
「我只能提示这么多了。」郁垒将两手往旁一摊,「毕竟这是你们佛界的事,与神界无关,我们神界可不能随意插手。」
「郁垒……」
「过得了晚照这关,你就能回佛界了。」在转身跨进门扉前,郁垒意味深长地向他叮咛,「保重。」
第三章
最初的劫难,亦是最后的劫难……
来人间历劫七七四十九,这回已是第四十九劫,倘若,晚照是他的最后一劫,那么他不但早已见过她,在他首次转生来凡间历劫之时,所遭遇上的第一个劫难即是她。
可他为何半点记忆也没有?
郁垒说,当年他差点连第一劫也渡不过,但他终究渡过了第一劫,那么晚照呢?那时的她发生了何事?莫名出现的宿鸟对晚照怀有敌意,究竟佛界曾对她做过什么?在听完郁垒的说法后,他也开始在想,他究竟该不该冒险让她继续留在这?
「晴空。」五根手指在他的面前晃呀晃。
他仍是手握著石磨柄不动,一迳地站在磨房里沉思。
「晴空,你在发呆。」晚照轻声再提醒他一次。
闪亮的日光穿透磨房破了一处的房顶,直射进晴空的眼底。他眨眨双眼,发现晚照正目不转睛瞧著他,而她已不再是昨夜躲了他一夜的晚照,她又变成性子与昨夜完全相反的女人,手捧著一碗黄豆,等著他将黄豆磨成豆浆。
「你还好吗?」她边在石磨里加入一杓黄豆边问。
不太好,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知道太多秘密,却又无法一一解开的感觉。
他握紧磨柄,继续推起石磨,沉重的磨盘将黄豆研磨成白色的豆浆,涓涓流至下方装盛的桶子里,晴空低首看著,总觉得这情景有点像自己,仿佛那些秘密在他心底琢磨了好一阵后,再化为混浊不清的思绪装盛在他的脑海里。
见他不想说,晚照也不好再问些什么,在他额间因使力而沁出汗珠时,她放下怀中的碗,自袖里掏出一条绣帕为他拭汗。
晴空握住她的手腕,淡看著她又是伤迹斑斑的指尖。
「手为什么受伤?」
「上回弹琵琶给弦割的……」她嗫嚅地低语,试著想将手抽回来。
「这是新伤。」他并不采信。
她的眼神开始显得不自在,晴空这才想起昨夜她一夜未归,在鸡啼时分才携著琵琶回来,而在昨夜之前,她每夜总是趁他入睡后溜出山门,不知在外头做些什么。
在放开她的手前,他留心地看著她露出袖外的手臂,那上头的伤痕,一如头一回他见著时一样还在原处,只是它们非但没有丝毫伤愈的迹象,反像是新增了不少新创。
「你不问了?」在他一言不发地又开始推磨时,晚照小声地问。
「你想说时自然会告诉我。」
因他一贯的信任和不强人所难的态度,反而让想守著秘密的晚照有些过意不去,她犹豫了很久,将原本紧握成拳的手指在他面前摊开。
「这伤也是给弦割的。」她再卷起两臂的衣袖,「而这是棍伤,不只是手臂,我的背后也有。」
「谁打的?」以指轻抚著那些因力道极重而产生的伤痕,他有些不忍。
「没有人。」她压低了脑袋,不想去看他脸上怜悯的眸光。
晴空一指抬高她的下颔,「为何你的伤势始终不愈?」
「它本就不会好。」她苦涩地微笑。
「不可能。」以他的法力,有什么是不能治的?
「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治不好,而是……」不想让他以为她看轻了他,她连忙想安抚,但在想到要告诉他什么时,她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话。
她又缩回去了,晴空叹了口气。这也怪不得她,因他知道,他其实是假藉关心之名来探她隐私,而这种作法,在某方面来说,是满卑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