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残雪僵硬地转过身。
碧落好奇地环顾一室,「他人呢?」这间屋子再怎么看,也不像有第二者居住的样子。
「他不在这。」
「你在等他?」自认可看穿任何情感的碧落,看不清她此刻面容上的痛和难,究竟所为何来。
「他就快回来了……」手中紧握著用来思念的衣物,残雪落寞的低语,「只要再过一些时候,他定会回来我身边。」
旋绕在空气中的思念,再次让屋中的三者无言,沉甸甸地压在各有所思的他们身上,那一瞬间,心事似穿过屋缝,随著外头的风雪吹了进来,拉著他们各自踏进心底那处无人可碰触的角落。
门板的捶打声在寂静中听来格外清晰,发觉有人在屋外敲门後,残雪抹了抹脸前去应门,门扇一开,一张天真纯稚的容颜映入他们的眼中。
「残雪姨……」约莫十岁的女孩手捧著一大捆乾柴,甜甜地对她唤,在看到她身後的来客时,意外地张大了眼眸,「有客人在?」
残雪敛紧了黛眉,「你怎这么晚还来这?」
「我娘怕你家中的柴火不够用,所以叫我送来。」女孩咧大了笑脸,将手中的乾柴交给她。
冷眼瞧著她们的黄泉,慢条斯理地问。
「她是?」深山野岭的,住了只梅妖并不稀奇,但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竟也会有人出现?尤其是在这等深夜。
「她是住在隔邻的孩子。」残雪急急应道,随後转身向仍站在门口的女孩催促,「今晚雪大,你早点回去吧,麻烦你代我向你娘道谢。」
「嗯。」女孩似也无意进屋,只是在看了残雪身後的一男一女後,乖巧地离开。
关上大门的残雪,轻吁了一口气,眼尖的黄泉挑挑眉并不多语,只在她转过身来时启口。
「我们想歇息了,可有客房?」
残雪双眼一亮,伸手指向屋内其中一扇门,「有,你可睡在这间,碧落就和我——」
「我与她共用一房就成了。」黄泉在她自行下决定前迅速推翻她的好意。
残雪怀疑地问:「你们是夫妻?」
「是。」黄泉先是瞪了什么话都瞒不住的碧落一眼,再扬首不容置疑地应道。
碧落直抂嘴边咕哝,「你说是就是……」
「睡了。」黄泉捉来还赖在炉边的碧落,将她夹在腋下,在残雪失望的目光中挟持她进房。
房门一关,碧落首先想弄清楚的,就是他方才在残雪的面前在演什么戏。
「你在防她什么?」打从见到残雪起,他的种种反应让她不怀疑都很难。
黄泉抬起一指搁在唇间,示意她隔墙有耳,再踱至她的面前将收在怀中的铜镜取出交给她,「拿去。」
她顿了顿,促狭地朝他眨著眼,「不没收了?」
「留在身旁防身。」白活了七百多岁,虽然妖法没修习多少,但至少在危险时,她还可以遁镜脱逃。
两手捧著铜镜的碧落,在他转过身到角落的火盆裏添增炭火时,散去了脸上的笑意,两眼瞥向他蹲在地上的身影,或许,他是真的很在意残雪,也很提防她,可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若是从前,若是他还小,他定会告诉她的,曾几何时,他身上保留了一大堆不愿让她知情的秘密,他们之间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角色在不知不觉间互换了,他也总以看孩子似的眼神看著她,那分不清的失落感究竟从何而来,她一时也说不清,她只是觉得在他撇过头的刹那间,胸口,好像空了一点。
他已经……不会跟在她的後头只看著她的背影了。
「待雪一停,你就立即回凤府。」在窗上、门房上皆施了法封了符的黄泉,在火盆让房内温暖起来时,坐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晚了,睡吧。」
「这是什么意思?」她很介意地瞧著他占据一半床的举动。
「睡觉。」他拉来厚被,躺在杨上一手撑著下颔,两眼直瞧进她的眼中,以目光分析著她的不安。
「跟我睡?」她只想问清这点。
「不愿的话,你可不上来。」他翻个身,刻意说得像是很了解她似的,「反正无法挨冷的又不是我。」
不要……一副吃定她的模样。
就是不想让他得逞的碧落,像个骄傲的女王,抬高下巴取来他俩微湿的外氅,蜷缩起四肢坐在火盆边。黄泉淡瞥她一眼,无所谓地闭上眼,默默在心中计算著她的坚持,到底能够撑多久。
答案是只到房裏的火盆熄灭,因他……方才故意只在裏头添了两块炭火而已。
冻得两手发抖的碧落,在他拉开已被他体温烘暖的厚被,朝身旁的位置拍了拍,仿佛看见春日来临的碧落,当下放弃先前的执著,三两下地跳上床榻,将他往外推了点後,迳自挤在靠墙的内侧裏背对著他。
「不准打歪主意。」在跟他抢过一半的厚被时,她不忘警告。
极力忍住脸上笑意的黄泉,遵照她的话意规规矩矩地据在她限定的活动范围内,但在身上所盖的厚被并不足以抵挡房内的寒意,她隐隐的颤意透过身上的厚被传来时,他皱起了眉心。
「靠过来,别让我亲自去抓你。」
面壁的碧落犹豫了很久,最终,挨不住冷意的她,还是依他的话转身自他的身後拥住他,将身子靠上那具温暖的躯体,侧著脸,将面颊贴在宽阔的背後,一阵温意,不久即自他的身上缓缓流渡至她所接触到的每一部分。
夜色已深,厉吹的风雪仍在屋外咆哮呼号,林梢上大堆的积雪不时坠落在屋檐上撼动屋瓦,但碧落却觉得四下很安静,静得,只听得见他规律的心音,和他那浅浅的吐息。
整个人沉溺在他俩制造出来的融融暖意中,碧落觉得就连房裏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温柔了,在被他的体温熏得昏然欲睡时,残雪落寞的容颜,却钻进她的心底,驱走了她的睡意。
那个时候,在看著残雪一字字地说著等待那回事时,她的头上、肩上,像堆积了整座林间的雪花,又冷、又喘不过气来,不知为什么,在听著那些话时,除了替残雪感到不舍外,她还感到害怕,很怕,在不久的将来,这份等待的痛感将会落至她的身上,她不知道,届时的她,是否也会有残雪的那份勇敢。
光是这般与黄泉在一起,就已经用光了她这辈子所有的勇气了。
盯著烛火毫无睡意的黄泉,在碧落忍不住再靠近他一些,环住他的手臂,也试著再将他拥紧一点时,阻挡住到了嘴边的叹息,不让它逸出。
若即若离,忽远忽近,一下子躲回她小小的镜中不让人知道她的心情,一下子,又像这般紧抱著他像是不能没有他似的……
她知不知道,这种必须时时调适的心情,他已经独自挨了好多年?到底该怎么做,他才能缩短他俩即使靠得再近,也总会有空隙的距离?他不要像家人、像长辈、像朋友,他要的是一颗无畏的真心,可是为什么最想要的,却总是不被允许轻易得到?
他不想只当个她生命中的路过者。
还记得初到人间的那段日子,可说是他这辈子最辛苦且孤独的历程,但在那段惨淡的年少岁月裏,她的温柔,抚平了他的落寞与孤寂,就是因为有她,所谓的寂寞,才没有将他打倒。
他想,她永远不会明白,要遗忘一个深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人,有多苦……
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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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因魔界的一只魔而招来三界的挞伐,更不想让三界有藉口兴师,被逼得不得不在这等大雪日离开魔界的申屠令,嘴裏含著咕哝不断的埋怨,在举步皆难的雪地中努力迈开步伐。
自心魔死後,因雷颐之故,魔界纷乱动荡,顶替了心魔的位置忙於重整魔界的他,按理,应是忙得没时间至人间四处觅食,也不该有闲暇跑来这深山野岭踏雪的,可要不是那只莫名其妙窜出来,想与他争雄抢地位的影魔做得实在太过火,他也不需特意大老远跑来这清理门户。
他叽叽咕咕地边走边念,「被我逮到後,看我不把你大卸八块……」他就算肚子再饿,也不会吃到魂魄这么上等的玩意,影魔居然敢顶著被三界围剿的风险,这般大剌剌的在人间兴风作浪?她是嫌他们魔界的名声还不够败呀?
哼,以为拥有千年道行,就能把他自魔界之首的位置拖下来?那只影魔会不会太过天真了些?要是他家的那只臭小子愿意管这桩闲事,根本就不需劳动他老人家亲自出马,只要派出臭小子,就足以收拾掉那只大言不惭的魔了。
但前提是,他家的那只臭小子,得要有空把心自那个什么师弟的身上拨出来。
不知不觉回想起心底最深处的隐忧,申屠令走著走著便停下脚步,发愁地蹲在雪地上仔细回想,曾经偷窥过燕小子梦境的老姊说过些什么,好不担心她所预言之事恐将会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