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为什么申屠家会绝後?
可恶的老姊,要说也说清楚嘛,害得他一头雾水不说,又怎么也拉不下脸面为了这等小事去找燕小子问个清楚……蹲在地上一手抚著面颊的申屠令,再次因此而皱紧一双层,并有点後悔,为什么他不早些认了自家儿子,省得他老是把这事端在心头,日夜为了那个独子而烦恼不已。
「不孝的臭小子……」他哀怨地以指在地上画圈圈。「有空来这替什么师弟摘雪灵芝,就不会替你爹顺道收拾一下找碴的同类啊?」
划破风雪而来的啸音,来得太快太突然,犹蹲在地上自怨自怜的申屠令,头也不抬地扬起一掌,动作飞快地接住那柄暗算他、差点插上他脑袋的长箭,并在侧过首时,丝毫不意外地冷冷一笑。
灵箭?
「看样子是找对地方了。」手握著这柄由众生魂魄所造成的灵箭,找到发泄目标的申屠令,愉快地起身看向发箭的方向。
打算早点收拾完家丑好返家的他,用力拔出遭雪埋覆的双脚,怀中顿然一暖,他不解地取出藏在怀中的铜镜,而後眯细了锐利的眼在林中四处搜寻,找了一会後,果不期然地在远处发现了一座小屋。
那只老是偷看他人心底秘密,因此曾被他封了近三年的镜妖在这?
眼中杀意微露的申屠令,欲举步走向小屋前,迅即发觉一道更刺骨的气息,亦在风雪中隐隐透露出来,他微瞥过眼,看向气息的来源,发现这道气息是属於那只常与他家臭小子伴在一块的人妖之後,不急著出手的他,微微一哂。
「也好,暂且就由你代劳吧。」反正他不是为了那只镜妖而来,既然妖界也打算管闲事,那么这件闲事他就大方地让给妖界去插手。
刻意隐匿行踪,却仍遭他察觉的黄泉,在他消失在雪地裏时自小屋的另一旁走出,怀中抱著方才在林中所捡拾的柴薪。
没打算追上申屠令的黄泉,知道申屠令是为何而来,因此并不愿干涉申屠令所为,他转身在屋檐下放下柴薪,取来一旁的乾草覆盖在上头以免被风雪打湿时,突地一顿,猛然侧首瞪向屋内。
趁著黄泉外出寻柴,与碧落一同留在屋内避雪的残雪,无声地走近在炉边打盹的碧落,赶在黄泉回来前朝碧落伸出一掌,直直探向碧落的天灵……
冰冷的大掌迅速握住她的臂腕,她犹不及反应,黄泉已使劲把她拖入怀中,一手掩住她的口鼻,强行将她带出屋外後,黄泉在她欲挣扎时毫不留情地在她肩上烙下一掌。
感觉整个肩头好似遭烈焰燃烧的残雪,在跳离黄泉的身边後,忙取来地上的雪覆上肩头,虽很痛苦,却紧咬著唇不肯出声,似是不愿让屋裏的碧落发现。
「你已不再是妖。」黄泉的利眸刺穿她伪装的真相,「妖类不会摄夺众生魂魄,你把心卖给了魔?」
掩著肩头的她,气息一窒,不愿承认地别过头去。
「我……不得不。」
在妖界犯下重罪就算了,她竟还把心卖给魔物?根据他父王的指示,这名罪妖有两种下场,一是就地正法,一是,将她打回原形,眼下看来,除了这两种作法外,别无通融的余地。
残雪在他两目露出杀意时淡淡说著:「她就在裏头,我这一叫,她定会听见。」
「用不著拿她威胁我,若不是她,你以为我会留你到现在?」早在见到她时,他就打算下手了,若不是他不愿让碧落知道他们刻意隐瞒的事实,他根本不会配合她的这出戏。
也不认为能够瞒骗过他的残雪,低垂著头,紧绞著十指,哽涩的话音被风势吹得听来有些破碎。
「我知道我所犯之罪罪无可赦,可是请你谅解,我必须——」
「我不是你忏悔的对象。」从不听罪妖辩解的黄泉打断她,冷冷睐眼向她警告,「看在碧落的份上,我给你三日的时间,三日後,村人若不复原,我会依令杀了你。」
从头到尾都没睡著的碧落,此刻靠站在屋内的门板上,将他们的低语全都收至耳中的她,默然离开了门边,走至厅旁的小桌上,低首看著残雪摺叠得整齐的衣物,再环首看向这间一尘不染,似在等人归来的小屋。
眼中触及的每一物,都写满了残雪的相思。
取出怀中铜镜,看著镜中残雪的过往,碧落在镜中看见了,近几年来,残雪利用梅妖唤雪的妖法,在每年冬季召来风雪,困住附近的群山与村落,当村人们至林间捡拾柴火时,她就搬出与昨日遇上他们一样的手法,佯装受伤待人将她救回小屋,而後在睡梦中取人魂魄。
心情万般复杂的碧落,虽然知道残雪的作为不该,可当她在镜中瞧见,残雪双眼裏赤裸裸的孤寂,她又忍不住想站离黄泉远一点、靠残雪近一点,她很想知道,究竟能让残雪不惜以性命做赌注,即使冒著将会被猎杀的危险,也想完成的心愿是什么。
她更想知道的是,在残雪抛弃所有的背後,是怎样的一段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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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疑问,很快就得到解答的机会。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依旧被风雪困住的他们,在一阵急忙拍打门扉的声音中醒来,带著浓浓的睡意出来查看,是那名曾抱著柴火来这的小女孩,
听残雪说,邻人的房顶被大雪给压垮了,在一双泪眼,以及两个女人注视的眼神下,怎么也推脱不掉替邻人修房顶这事的黄泉,在反覆叮咛碧落得待在房中後,只好带著一颗忐忑的心,不情不愿地在残雪目送的目光下离开小屋。
黄泉一走,小屋内的气氛迅即就变了。
没依黄泉的话返回房内的碧落,在残雪自门外走回屋内时,一迳背对著她凝望著炉火,而等待了许久,终於等到这机会的残雪,趁她不备,默然自袖中取出一具银钩。
轻缓无声的脚步,一步步走向碧落,残雪将手中的摄魂钩瞄准了碧落的天灵,可任她再怎么使劲,也钩不出她体内的魂魄。
「那是镜象。」淡淡的解释在她的身後响起。
残雪立即回过头,赫见另一个碧落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後,两手环著胸,将她方才所为悉数看尽眼底,待她再往桌上一看,凝望著火炉的碧落已失去了踪影。
碧落倚在门边自嘲地笑著,「或许我不似黄泉那般会把戒心表露出来,但我其实同他一样,不会轻易相信人或是其他众生,我希望你不要太小看我了。」可能是因她的外表太过欺人,也莫怪他人老是将她看扁。
手中的摄魂钩,在碧落清明的目光下,怎么也藏不住,撕破脸後别无选择的残雪,用力握紧了它,不改初衷地朝她走近。
「当你踏进这间屋子,就已踏入我的镜中,在这面镜裏,任何术法都是无用武之地。」碧落敛去了笑意,双目炯炯,「很遗憾,我并非你想像中那只非得靠黄泉不可的镜妖。」
原有些不信的残雪,不死心地上前,在举高了手中的摄魂钩时,发现它在碧落的注视下点点化为烟灰,最後消失不见。
「想谈谈吗?」状似不在意的碧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在她仍呆怔在原地时,迳自走至桌畔坐下。
残雪不解地问:「谈什么?」她……在看到这些後,她还能如此心平气和?该不会,她和黄泉一样早就知道了?
很习惯把怀疑往腹裏藏,也习惯在他人面前装痴扮傻的碧落,以一记温和的微笑,拆穿她所伪装的假象。
「你之所以窃取众生的魂魄,是为了谁?」梅妖生性温和,亦不食众生魂魄,残雪会如此,应该有个合理的理由,或是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在兴师问罪之前,她想知道残雪非做不可的理由。
残雪一言不发地踱至她身旁坐下,身上的戾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被识破後的坦然。
碧落凝睇著她,「是为了那件衣裳的主人吗?」
「他已经死了。」残雪绝丽的姿容,在炉火的照映下看来更加凄艳。「在他死後不久,有只魔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告诉我,只要我搜集千缕众生的魂魄,她便能让他死而复生。」
揭人心伤的碧落,听了,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在眼中却藏著懊悔,很是後悔,她为何非得追根究柢,把他人不堪的往事以及心中的期待,搬上台面仔细检视,她明明就知道,真相总是比谎言还要来得令人痛苦。
残雪转首看向她,「你相信我所说的吗?」
看著她绝望的模样,碧落沉默了一会,轻轻颔首。
「信。」她相信,再怎么聪明的人,在遇上了爱情之後,都情愿盲目,也都情愿被骗。
「我不信。」残雪边摇首边握紧了双拳,「但这些年来,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只要我至心至诚,情定可动天,即使这是个谎言,它终究会因此而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