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你与她,何者是真?何者是伪?」在出镜的镜中人举步走向昼月之时,持镜照看著眼前两者的碧落往後退了几步。
昼月低声轻哼,「这只是妖术。」
碧落挑高了黛眉,不语地看著自镜中走出的另一个昼月,一抵昼月的面前,随即探出两掌紧掐住她的颈项。
「不可能……」昼月拒绝相信地愕张著眼,同样也伸掌去掐住对方的颈子,依然认为她只是镜象并非实体。
碧落淡淡叮咛,「她可是另一个你,你若杀了她,即是自残,即是两者皆亡。」
「你……」透不过气的昼月,微侧过首,难以置信地看著她,「你的妖力明明……」
「艺贵在精,不在多。」碧落嫣然一笑,脸上的冷意是前所未见的。「他人都说我是只不学无术的妖,但他人又怎会知,我将毕生所修炼的妖法全都集中在看透人心这门妖术上?」在妖界,她毫无树业,在人间,她不过是只不起眼的镜妖,然而众生皆不知,她是将自己藏在镜裏。
几乎可以听见颈骨传来的咯咯声响,快遭自己活活掐死的昼月,在面色已变得铁青之时,忙不迭地想使出术法脱困,却赫然发现,在这面由碧落所造的镜中,无一法可为。
昼月颤抖地朝她伸出手,「叫她……住手……」
然而碧落只是微偏著螓首,心不在焉地瞧著她痛苦的模样,半晌,想起一事的碧落,恍然大悟地拍著掌心。
「托你之福,我终於想起来了。」总算找出记忆的她,伸出一指轻点自己的脑际,「当年申屠令之所以将我封在镜中,就是因他见过我利用妖镜以魔除魔,他知道,只要我手中有镜,总有天我定会让不少魔类自残而亡。」
她记得很久以前她曾问过黄泉,他可知为何镜妖如此稀少?那是因镜妖都遭心生恐惧的众生猎杀殆尽,如今各界之中,仅剩她这只镜妖,继续手执铜镜,游走在红尘中粉碎虚假一切。
眼如镜、心如水,她的眼,可看穿黑暗,让不能、也不该存在的东西存在,她的镜,则是反射出另一个自己的工具,亦是让人看清真我的凶器。
在她的镜前,无论众生再怎么想伪装、再如何隐而不发的欲念,都一一在镜中浮现,她赋予了众生那些没发觉、没看见的黑暗面生命,令它们破镜而出取代照镜者,换个角度来想,本身即是镜的她,只是让每个在镜前的众生,毫无拘束地显现他们最真实的一面,并还给它们被剥夺的自由。
她怎会忘了镜中的另一个自己?她怎会忘了,在那么多的众生照过她的镜、出现在她的眼前後,众生将他们最不愿令人瞧见的部分留在她的心底,令她的心,早已变得与众生一般丑陋。
她根本就不是黄泉心中无邪天真的镜妖。
「碧落!」
宛如穿透迷雾般的声音,在她思绪飘飞得老远之时将她拉了回来,她怔了怔,抬首看向四周的景物蓦然变得扭曲,像是一件易裂的陶瓷般,逐渐出现裂痕进一步破碎,当四周由她所筑构出来的镜中世界轰然塌垮之时,她见著了一张写满忧心的脸。
是黄泉的脸。
靠著守在她身边的式神找著她的黄泉,快步走进已碎的妖法阵中,在碧落犹呆愣站在原地之时,他先将她全身上下仔细检视过一回,发现她并未受伤後,他再回首看了看快遭自己掐死的昼月。
黄泉端肃著脸,斥责地以掌拍著碧落的脸颊。
「你在做什么?」玩弄他人的性命?这一点也不像她。
碧落茫然地掩著颊,眸心定在黄泉紧皱的两眉之间。
「想让我再封你一回吗?」尾随黄泉而来的申屠令,在见著碧落又以同样的手法欲杀魔之後,站在她的身後问。
刻意引来申屠令处理家务事的黄泉,一掌将碧落拉藏至身後,侧首瞪向那个捡现成的申屠令。
「把你家的那只魔拎走。」
「我当然会拎走她。」心中毫无谢意的申屠令,在昼月身上的妖法一除後,冷眼看向黄泉保护性的举动,「至於你们,看在你和那个臭小子有些交情的份上,今日我就放了你们。」冷了好几日,现下他只想回魔界睡上一觉,才没心情跟这只死对头的儿子打交道。
「别忘了叫她把村民的魂魄交出来。」还没把正事办完的黄泉不忘提醒。
申屠令像听了个笑话似的,不屑地哼了口气後,他将两眉一挑。
「你以为我是什么,正义之士吗?」他之所以逮影魔,不过是为堵上三界的嘴,省得他们拿只魔朝魔界兴师,谁有空管那些村民的死活?
「倘若我没记错的话,近来有个把三界弄得风风雨雨的人物,似乎就叫晴空。」黄泉睐他一眼,刻意抬出他最忌惮的一号人物。「听说当时我父王就是卖了他一个面子,才没让妖界也出手对付神之器。」
死对头的名号方进耳,顿时觉得头皮发麻的申屠令,速速白了一张脸。
黄泉仍继续威胁,「你若不介意我邀佛界之人到魔界四处逛逛走走,你可撒手不管这事。」
火冒三丈高的申屠令,当下说变脸就变脸,转过身子一掌用力拍著昼月的脑袋,「臭丫头,还不快给我吐出来!」
没理会他如何处理家务的黄泉,在申屠令拎著昼月离开林子後,抬首看了看漫天又开始落下的雪花,而後朝身後轻唤。
「走吧。」
然而碧落仍是掩著脸,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看见了。」碧落浅淡的语气,在寂静的雪地裏听来,像是种指控。
「看见什么?」他顿住脚步,没有回首。
「另一个我。」紧追著他不放的碧落,并不把算让他当作没这回事的敷衍她。
聆听著她执著的口吻,黄泉叹了口气,在她专注的目光下侧过身,他搔搔发,认命地踱回她的面前。
「嗯,看见了。」早就听父王说过,镜妖有镜裏镜外两面,性格亦有两面,今日……算是印证了他父王的话。
「你不怕?」浑身紧张的碧落,一瞬也不瞬地瞅看著他。
「怕什么?」他以指轻点她的鼻尖,「不就是碧落吗?」未来的自家老婆是何等妖,他怎会不知?而镜妖在镜後藏有数之不尽的一面,他又怎会不清楚?要他因此就怕就厌,或是打退堂鼓,恐怕她还得想想别的法子才能吓跑他。
再多的言语,也抵不过他的一句话。
所有记忆中众生对她的冷嘲与惧怕,像是掠过眼前的一朵朵飞雪,落了地之後,即将在春日来临时消融不见,从没想过他竟是如此看待她这事的碧落,在这她最畏冷的雪日,觉得心底有股被释放开来的暖意,正缓缓地在她心头荡漾。
因他这句话,她可以勇敢面对过去、面对自己,不管众生是否皆与申屠令那般看待镜妖,也不管看遍众生的她内在是如何,她只要他的眼中有她就行了,在她的身边,有他,就很足够了。
四下寂然无声,唯有雪韵犹存,在碧落不理会他,兀自神游太虚时,黄泉微偏著头,认真地抚著下颔轻问。
「你还要发呆吗?」怎么近来只要有他在,她就常有这习惯?
「嗯……」仍在感动的碧落,愣愣地点著头,「还需要再呆一会。」
唇边带笑的黄泉,拉开身上的大氅,将她置纳在怀中搂紧她了後,低声在她耳畔叮咛。
「呆完了,记得提醒我。」
丝丝缕缕钻进她耳裏的嗓音,令她气息猛然一窒,她埋首在他怀中,因此他没看见,她的眼中因他而浮著一层薄薄泪雾,随後,她主动地伸长两手搂紧温暖的他,牢牢交握在他背後的十指,怎么也……
不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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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申屠令处理好村民後,总算是放心离开的黄泉,先是携著碧落返回凤府,一安顿好碧落,他即去了一趟妖界向龙沼覆命。原本他以为,在这些风雨过後,他自妖界交差回来,他应当可在碧落脸上见著一张一如往昔的笑脸,但他没有,他只找著了一张落寞的容颜。
站在凤府客院廊上的黄泉,倚著廊柱,远眺著碧落紧闭的房门。
因凤书鸿婚期已定,筹办著婚事的凤府这些日子来,上下皆热闹忙碌得紧,最为关心凤书鸿的他,此时无心去理会凤书鸿的人生大事,而爱凑热闹的碧落也没踏出房门,他俩只是隔著一道门,各自将自己置身於另一个世界。
特意来这探探情况的凤书雁,在他身旁探头探脑了好一会,以肘撞撞他,对他笑得贼兮兮的。
「小两口吵嘴了?」按理说,有碧落在的地方就会有男人,有男人就会有驱虫的黄泉,真难得这两号凑在一块,就足以让凤府不得安宁的人物,今日都一块反常。
「没有。」黄泉冷眼瞧著这个唯恐天下不够乱的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