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纤指朝远处一扬,「那碧落姨怎会这么安静?」
「她偶尔也会有不聒噪的时候。」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老早就想替自家兄长抢妖的凤书雁,好不兴奋地搓著两掌,「你要是改变心意不要她的话,我一点都不介意多个漂亮嫂子的,相信我家哥哥也定会很乐意接收——」
「给我住口……」额间青筋直跳的黄泉,心情恶劣地自袖中取出一张妖符贴在她头上。
也不管自家表妹被定住的姿势诡异得紧,信步绕过她的黄泉,烦闷地想走至外头透透气,但两脚才绕过回廊,偏偏又撞见另一个他也不怎么想见的人。
「黄泉,你有没有见著书雁?」一听黄泉回来後,就急著找自家女儿去与他培养感情的凤湖,一脸欢喜地拉住他的衣衫。
他伸手指向身後的小院,「在裏头。」
「上回我叫你考虑的那件事,你考虑得——」
「你也住口。」法力早就青出於蓝的黄泉,在他一惯的说辞又出口前,烦不胜烦地也赏他一张。
脚步比前两者慢,靠在廊上看戏的凤书鸿,在见了自家老父的下场後,啧啧有声地摇头长叹。
黄泉面色不善地将眼一横,「准新郎倌,你也想来一张吗?」
他耸耸肩,「省省吧,你那玩意对我不管用。」他才不像那两个术法不济的那么简单就被摆平。
「喝过药了没?」关心他病况的黄泉,在走至他面前时顿了顿脚步,很想知道特意为他采来的雪灵芝的药效如何。
「你现下该烦恼的不是我,是她。」身子状况早就好多了的凤书鸿轻声一笑,一手转过他的脸庞,扬手指向碧落所居的客院。
黄泉不悦地皱著一张脸,「我的事你别管,你只要管好你的婚事就成。」再过几日就要大婚的人,放著自己的婚事不理不睬,就连舅父与表妹也同他一样,心思全都在不该绕的地方绕。
「我怎可能会放过你?」凤书鸿拉起他一手,拖著他直走向客院。「现下就进去同她说清楚,我可不希望在我大喜之日,两位上宾都给我摆张吓跑宾客的臭脸。」
「书鸿……」刻意想给碧落时间想清楚的黄泉,在被拖至碧落房前时,不情愿地想转身走人,但凤书鸿却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塞进门裏,并在合上房门时,顺手掏出藏在袖裏的门锁。
锁上门後,凤书鸿拍拍门扉愉快地交代,「是男人的话,就快些摆平你的家务事!」
实在是很不愿意破坏凤府家宅的黄泉,对著紧锁的门扉叹了口气後,认分地回过身迎上房裏那一双直直瞪向他的水眸。
坐在小桌边的碧落,一手托著下颔,目不转睛地看著这个原本她怎么甩也甩不掉,却在一夕之间突然遭他人抢走的男人。
听凤书鸿说,在黄泉回到妖界向狐王交差後,这些年来事事都爱与凤湖争先抢快的狐王,一听凤书鸿将要成亲之事,当下立即向黄泉催婚,要他千万不可落人之後,可在探知自家儿子还没摆乎未婚妻之时,狐王顿时心意一改,不顾黄泉的反对,擅自将他的未婚妻改成了柳妖扶风。
对於这件事,其实她并不怎么意外,毕竟她已逃婚多年,而她也知道,妖王不会让黄泉的婚事再这般拖延下去。
黄泉投降地举高两掌,「让我弄清楚,现下令你皱眉的原因,究竟是为了哪桩?」打从将她带回凤府後,她成天就是这副敛眉托腮的沉静德行。
碧落吐出令他意外的两字,「扶风。」
他怔了怔,「你也听到消息了?」他正为了这事感到烦心,没想到消息走漏得这么快。
「你要娶她?」淡淡的语气,听来似乎并不像是兴师问罪。
黄泉没好气,「那只是我父王一厢情愿。」那对任性的夫妇,不顾他的意愿替他指来个碧落後,现下又为了颜面之争想替他再换一个对象?他又不是任他们摆弄著玩的人偶。
她凝睇著他困扰的模样,「你呢?」
他烦躁地搔著发,「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说来说去,她就是不信他。
「婚姻大事又不是你能做主的。」若要说任性,比他还任性的狐王强迫起他人来,任谁也招架不住。
「别以为我爹娘能再左右我一回。」当年是他爹娘欺负他尚未出世无法反抗,硬是把他塞给碧落,现下想改把他塞给别人?想都别想。
得了他的回答後,始终对这件事说不出该有什么感觉的碧落,两眼滑过他的脸庞,将目光停在那张唇上。
我不会有二心的。
那时说这话的他,语气中的坚定,曾让她深信不疑,事实上,她所知的黄泉,也并非风花雪月的那块料,会如人间倜傥潇洒的男人们在她耳边说些甜言蜜语逗她开心,因此只要他将话说出口,她就会仔细地收藏在心上,可不知为什么,在这日,她突然觉得这些她放在心房角落的话语,突然有了温度似的,在她心上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子,既热,且痛。
「倘若你对扶风——」她偏过芳颊,努力试著出声。
「别对我撒谎。」黄泉立即打断她,不想听她说些自欺欺人的话。「你骗别人或许还行,但在我面前绝对不成。」
将话全都收回腹中的碧落,无言地垂下脸庞,黄泉则是快步来到她的面前,两手扶起她的脸,快刀斩乱麻地问。
「你打算拿这事怎么办?」
「黄泉,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她想了很久,没回答他的问题,倒是提出了个一直搁在她心上的疑惑。
黄泉意外地挑高了两眉,为她难得正经的模样,也为那双写满心事的眼。
她靠在他的掌心上轻问:「因为我很美丽?」
面对她那始终不曾拆解开的心结,深知人间每个接近她的男人,均是为了她出众外貌的黄泉,徐徐轻叹。
「美丽对妖类来说,或许是种轻而易举的永恒,但对人而言,再美、再艳,都只是花儿过眼,终会有凋谢的一日。虽说有些人的目光不同,所看之处并非外表而是内在,但包括我在内,我也无法承认我能完全做到不爱皮相这一点。」
小小的希望火光在她的眼中熄灭,碧落失望地垂下眼眸。
「可我要告诉你,之所以爱你,是因你总是快乐得像个小孩。」在她急著沮丧之时,黄泉柔柔地在她眉心印下一个细吻。
「小孩?」她不解地瞧著他带笑的模样。
「对。一带了点宠溺的味道,他的十指滑过她娇丽的面容,最後指尖留恋地停留在那双爱笑的芳唇上。
在他眼中的碧落,是不负责任、爱玩爱笑的快乐镜妖,只要她不藏著心事,在她脸上所见著的,永远都会是灿烂的笑颜,虽然她的拒绝长大并非是件好事,也为他带来了最为难解的难题,可由另一个方向来想,她怀有颗比永恒美貌更加青春的赤子之心,而那颗心,最纯最真,在这座红尘中已不多见。
为此,他想将她牢牢捧在掌心之中,想将她不变的青春,永远留在她的笑脸上。
头一回知道自己在他眼中是何模样的碧落,脸上的表情似有些讶异,黄泉揉揉她的发,趁地还在呆愣时,取出收放在怀中的妖镜交至她的手中。
他站在她的面前,大方地任她探看他的内心深处,「看看我,看看我的心,你一直都知道它在哪裏。」
被迫看镜的碧落,双眸落在泛黄的铜镜中,所见著,还是和从前一样,他心中最想要的仍是没变,在镜裏,她依旧只见著了自己。一阵拘管不住的心酸忽地涌了上来,令她的喉际有些哽涩,为他的痴傻,也为他的矢志不移。
他的语气中泛著浓浓的求之不得,「你呢,你的心在哪?你能为我把它找出来吗?」她虽开朗又热情,温柔又富同情心,可是她却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设了道屏障,一道,不让任人伤害她的胆小屏障。
始终没有言语的碧落,进退不得地瞧著眼前这个总是因她欢喜、因她忧的男人,她抬起手,不舍地抚著他的脸庞,但一想到残雪对爱那么忠诚都落得那个下场了,对爱一点都不诚实的她,在日後又会有什么後果时,她扬在空中的小手不禁又垂下。
「帮我个忙好吗?」不死心的黄泉,恳切地将字字句句打进她的耳裏,「把小孩无畏的勇气拿出来,也把小孩的那份大胆找回来,幸福是需要赌一睹的。」
思绪有片空白的她,感觉在他把这话说出口的那刻,仿佛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穿过她的脑际,她试著集中精神,努力捉住那短暂的余韵,但他朝她俯探而下的唇,却为她的心头带了阵更热的热意。
「我等你的答案。」不忍离去的唇瓣在她唇上徘徊了许久,在他起身离去前,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紧紧留住这抹眼神的碧落,在他举掌震开房门离去时,一手抚上微热的唇,一手,握紧了手中的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