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再出门找找好了。」一刻也坐不住的黄泉,说著说著就起身往外走。
「等等。」凤书鸿忙拦下他。「十五了,你这个月回不回妖界?」他别老是找妖找到忘了每个月要回家的日子。
「回。」他点点头,「我爹说他有事要我代办。」
「何事?」真难得那个只会游山玩水、不务正业的狐王,会有心思干桩正经事。
「他要将猎妖权交给我。」
「由你这个半人半妖的来猎妖?」凤书鸿饶有兴味地扬高了两层,「你不觉得讽刺?」该说这等於是让他去杀同类吗?
黄泉并没想那么多,「我不过是替我爹捉回那些罪妖,这与身分无关。」
「你爹是在为你著想吧?」身为局外人,看得也格外清楚的凤书鸿,慢条斯理地替狐王所为下了注解。「因你坚持是人不是妖,为了让你在人间好过些,所以狐王才把猎妖之责交给你,如此一来,人间之人就会把你当自己人看待,而不会再把你当妖类来看。」
心中痛处再次被提起後,黄泉无语地垂下眼睫。
他当然知道他爹为何要把猎妖权交给他,自小以来,在妖界,众妖瞧不起他,但在人间,人们又把他当成妖类来看,小小年纪即站在人间与妖界两边的他,脚下的世界虽大,却是无处容身。
处於人与妖这两者暧昧的身分多年,他曾想过乾脆回到妖界,向妖界靠拢彻底当只妖,也好过待在人间饱受歧视,可妖界这座世界,又非他心之所属,可能是人间待得太久,因此妖界的种种在他眼中,皆是格格不入与缥缈不实,在无法选择之余,他只好以寿命做为界限,以生命的长度来定位他究竟身属哪一界。
凤书鸿懒懒地问向他的心结,「你还是很坚持你是人不是妖?」
他挑眉反问:「我的寿命与人等长,不是人,是什么?」
「你爹还等著日後由你来继承王位呢。」他也不想想他爹盼他回妖界接掌王权已盼了多少年,若非他纪尚小、妖法也还学不到火候,只怕妖王早就把他给接回去登位了。
「妖王的位子我爹可一直干下去。」以妖类不老不死的特性来看,多年过後,就算他已老死入土,他爹依然还是年轻潇洒,有什么好愁的?
有些头疼的凤书鸿,以两指拧著眉心。
「你真不想回妖界当只妖?」真是的,固执十年如一日,早知道他就不收下姨娘的好处来说服这小子回妖界了。
反感的黄泉黑著脸,「我说过,我是人不是妖。」
他啧啧有声地长叹,「可惜了,这世上许多人都很想当妖的。」明明就有著妖类的血统,又何需强迫自己硬要当个人呢?世人的眼光在他眼中为何那么重要?
「当妖有什么好?」多年来饱受血统问题所困扰的黄泉,愈问心情愈是低劣。
凤书鸿莞尔地眨著眼,「当人又有什么好?」
他也答不出来。
他只是,很羡慕这座人间裏的人,羡慕这座红尘中短暂却绚烂的一切,看著人们努力地过每一天,汲汲经营所拥有的仓卒岁月,与妖界那些虽拥有永恒生命,却茫然一日过一日的妖类相比,人间之人,活得格外真实积极,但妖类,却只能在永恒与一瞬间来回徘徊。
「我若是你们,我会好好珍惜凡人的身分。」黄泉感慨地叹了口气,「只是你们总是身处在这个世界,却又向往著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人。」合起书本的凤书鸿,回头对这个生在妖界,却向往著人间的他笑笑,「你愈来愈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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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年来,你上哪去了?」
夜半未眠的黄泉,两手环著胸,瞪看著眼前这个一消失就是三年,且三年来任他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女人。
「哪都没去。」夜半回家的碧落无辜地摊摊两掌,「我被封了。」她也不想消失这么久啊,可谁晓得她会莫名其妙地被人封在镜中,而且一封就是两年多。
他倏地眯细了眼,「谁做的?」
「不知道。」摇头晃脑的她,皱眉地指著自己的脑际,「我的记忆被锁起来了。」
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拉过的黄泉,一指抬高她的下颔审视起她的脸庞,紧接著再将两眼往下一滑,彻头彻尾地将她给看过一遍,看她似乎并无遭到半点伤害,顽皮的眼神也没增减半分,他这才稍微放下心。
温暖的大掌抚上她的面颊,「是谁放了你?」
不自在地想自他的眼神不闪避的碧落,忙不迭地退离他的掌心碰触,努力稳持住心绪後,她咧开了灿烂的笑意,拉著他一块来到桌边。
「来,瞧瞧。」她朝他勾勾指,要他看向桌上那面她带回来的铜镜。
心思细密的黄泉,多虑地将她过於热情的举动放在心头後,随她之意低下头看向那面经她指尖一抚,立即出现影像的镜子。
「美吗?」碧落指著镜中那个身处在一片芍药花海中的女孩。
黄泉只是微瞥她一眼,而後默不作声地将双眼移向镜中。
她热心地在他耳边介绍,「她的名字叫无音,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个好女孩。」
他淡淡地问:「你想把我推给一个陌生人?」
「只是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心思遭看穿的碧落,脸上的笑意差点挂不住。
反手盖上铜镜的黄泉,隐忍地离开她的身旁,走至书案前抽来一张纸,一手拿起笔沾了墨後,无言地看著那张任他再怎么写,恐也无法将他心衷诉於万一的纸张。
「在写什么?」碧落好奇地凑至他的身後,「又是书鸿教你写的?」
一语不发的黄泉,沉思了许久後终於落笔。
「我们的名字?」她边看边扬高黛眉,「咦,怎多了三个字?」
不想解释的黄泉,只是在写完搁笔後,侧著脸端详她脸上的表情。
猛然看懂字义的碧落,心虚地一把将纸张抽走藏至袖裏。
房裏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闷,几欲令人窒息。
「碧落。」他低沉地唤著。
心音轰隆隆作响的碧落,绷紧了身子,很想抵抗即将自他口中吐出的话语。
「我喜欢你。」
垂下眼睫的她,不愿去看此时他眼中的深情,她闭上眼反覆地在心中咀嚼,这份外由荆棘包裹,裏头是甜美糖心的感情果实,深知黄泉性子的她,知道他在将这些话说出口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和勇气,她想,或许她这辈子,永远无法听见黄泉再这么对她说一回。
可他为什么要将它说开来呢?这样一来,她还能用什么藉口留在他的身边?他知不知道,她一直很不愿这日的来临,她还没做好离开他的准备,也还没有,勇敢到能够把他放下。
带著酸涩的心情,她强迫自己抬起头面对他。
「你知不知道,为何妖界的镜妖如此稀少?」
两目定看著她的黄泉,在听完她的话後,开始在心中揣测起她会突有此问的原因,并在推究出一个他不愿面对的答案後,目光因此而变得黯淡。
「因为他们都被杀光了,我是妖界最後一只镜妖。」看著他表情的碧落,在半晌过後轻耸著肩,「你似乎并不意外。」
「我曾听我爹说过,镜妖能持镜看透人心。」妖界的镜妖就因有这项妖能,故而遭到各界众生的捕捉或是猎杀,每个得到镜妖的众生,都渴望著能够看穿人们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故事,窃窥那份最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
「你想不想知道你心中最想得到的是什么?」打算留给他一个临别赠礼的碧落,朝他漾出一抹温柔的笑。
黄泉向她摇首,「我不必看镜,也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勉强的笑意仍挂在碧落的唇边,面对著眼神清明、意志坚定的黄泉,一时之间像是失了保护壳的她,像个护甲突地被掀开的兵士,慌张的眼眸显得很不安定,急於想找个地方躲藏。
「你想不想看?」当冷清悬於他俩之间时,无话可说的她,艰涩地再次启口。
「你把话问反了。」这一回并不想放过她的黄泉,将眸心锁定在她慌张的面容上,「就算我有勇气看,你呢?你有勇气面对我心中的答案吗?」
他知道的,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的。
她根本就没有勇气面对他的答案,更不敢面对他的感情,这些年来,总以长辈和他的保护者自居的她,很怕改变,更怕这份单纯的感情变了质,而她更不愿意承认的是,他会长大。
他之所以这般了解她,是因他总是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是因他总是用心聆听她的一言一语,她每一个小动作,脸上细微的表情。他知道这个外表看似大大咧咧,爱笑爱闹更爱自由的小镜妖,其实有颗善感童稚的心,他更知道在她掩饰的笑容背後,有一张因害怕别离而失笑的脸,她和其他妖类一样,无法去接受一段感情,更无法眼睁睁地看著这段感情在灿烂过後,如烟花般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