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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姊、红姊!你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你不要丢下我一个啊!」她痛哭失声,抬首仰望玄明,抓着他的衣角,跪着求他:「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玄明脸色苍白地看着她,艰涩地道:「她已经……死了……」

  「不!没有的,没有!红姊还没死!」灵儿攀着他的衣,急迫地站起身,满脸泪地哀求道:「你看看,看看呀,她还没死.」

  「灵儿……」他伸抚着她的脸,咬牙狠心道:「她死了。」

  「没有!才没有!你骗我!骗我!」她捶打着他,用力推开他,回身蹲下抱着红姊,哭喊着:「红姊!你醒一醒、醒一醒啊--」

  她一直哭一宜哭,不肯承认红姊已经死去,直到声嘶力竭,直到她再也无法不去面对怀里逐渐僵硬冰冷的身躯已真的没了生命……

  寒风吹过,旭日逐渐升起。

  灵儿抱着红姊的尸体摇晃着,埋头啜泣。

  一只大手抚上她的肩头,她抬首,看见玄明不知何时半跪下,陪着她。

  「放手吧!让她安息。」他哑声说。

  灵儿泪眼迷蒙,神情恍惚地看着他,呜咽喃问:「为什么?为……什么……」

  他无法回答,只能沉默。

  他的剑尖滴着血,她的脸上流着泪。

  她的泪光反射着朝阳,闪闪发亮。

  「这是什么?」

  像是这时才发现自己脸上滚烫滑下的液体,她伤心困惑的伸手触碰脸上的泪,茫然地看着他。

  他喉咙紧缩着,不知该如何告诉她,只能心疼地将她拥入偎中。

  如果可以,他宁愿她、水远不懂……不懂泪是什么呀……

  他紧紧拥着她,直到不远处一道银亮闪烁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

  那是一把刀,反射着晨光。

  他反射性地眯眼,顺着刀光往上看,这才看见了那男人。

  对方一脸沧桑,那历尽风霜的面容不再像十三年前那般年轻,却更像他数千年前的那位结拜兄弟。

  他们沉默对视着,在对方脸上看见过往记忆。

  日头爬上天际。

  天,亮了。

  第八章

  早已忘了最初的最初,甚至忘了生命里的第一个千年,但他怎样,也忘不了那场战争,更忘不了那应是敌人的女人。

  轩辕魃,是神;炎儿,是人。

  两者,都不是他所能拥有的。

  从没想过她之于他的意义是什么,直到灵儿出现,直到她逼他面对自己。

  敌人?恩人?主人?朋友?

  抑或是……情人?

  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说他只是逃避,不肯面对自己。

  等到真的快失去她了,他才晓得她说对了,也说错了。

  紧握着她的手,他一遍遍轻唤她的名,希望她能听见,希望她--

  能醒。

  ***

  「睡了?」

  当玄明从房里走出来,蚩尤,或者该说是霍去病挑眉询问。

  玄明点头,在桌边盘腿坐了下来,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

  霍去病看着他,替自己和他倒了杯热茶,再开口,却不是预料中的问题:「你身上的毒如何?」

  玄明先是一愣,跟着才摇头道:「暂时不碍事。」

  「虽然不再是妖,总还有记忆。」看见玄明的反应,他嘲讽一扯嘴角。

  玄明无声苦笑,吸了口气言归正传,定定看着他,直切重心:「你找我。」

  「你知道。」他陈诉着,因为晓得这是事实。

  玄明点头,仍不偏不移地看着他。

  他没有闪避言明的视线,只沉声道:「我要见她。」

  「何苦?」玄明暗暗叹气,疲惫地道:「你现在不管说什么,她听不见,也看不见。见了又如何?」

  他板着脸,冷声道:「那是我的事。」

  「如果我说不呢?」玄明一脸平静的说。

  他一僵,搁在桌上的手不觉紧握成拳。

  「为什么?」

  「我欠了她一条命。」看着杯中茶水,玄明以拇指抚着杯沿,道:「她受的苦够多了,这几千年,在大漠,真的够了。」

  闻言,他下颚紧绷着,久久才重复道:「我要见她。」

  玄明抬眼看向他,扯着嘴角,缓声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话完,玄明起身离席。

  「腾--」他一怒,斥喝出声。

  听见那久未被唤起的旧名,玄明一震,却未回身,只是握紧了拳,头也不回的沉声道:「给我一个更好的理由,这是我欠她的。」

  他哑口,咬紧了牙关,最终还是无言。

  玄明在心中再叹,开口道:「你好好想想,否则就算有机会清醒,她大概也宁愿继续沉睡。」

  他全身紧绷着,只能看着玄明回到房里。

  紧抿着的唇,还是抿着。

  桌上的茶冒着烟,久久……

  然后,凉了。

  ***

  他盘坐在席上逼毒,回神时,床榻上的人影已无踪。

  匆忙起身,却隔着窗棂见着在庭院月下独坐的灵儿。

  他走出去,来到她身旁。

  夜凉如水,风吹池中荷莲摇曳生姿。

  「红姊说……」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水池中,皎洁的睡莲在月下绽放,缓缓道:

  「睡莲分两种,一种是子时莲,一种是午时莲,子时莲在子时开花,午时莲在正午开花,因为是观赏莲,所以没有莲蓬,不会结莲子……」

  「是吗?」他陪她在石上坐下。

  「我爱喝莲子汤,她跑到山下村子里学,拿那当奖赏诱惑我,一日不变回原形,就有一碗喝。」她缓慢的说着,像是刚学会说话一般迟缓,语音因清晨时哭过头而干哑。

  他牵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紧紧握着,听她诉说。

  「我不会站,变人,光站着脚都会痛,骨头像是被拆散后再重新组过,我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成天瘫在石床上,她老骂我懒骨头……」

  变人,那过程离他已很久很久,可他仍记得当初那难以忍受的疼痛?

  他的心一阵抽痛,为她曾受过的苦。

  「她花了一年教我站,又花了一年教我走,她教了我好多好多……」她继续诉说:「几乎从我有记忆以来,她就陪着我,直到两百年前,她跟了那男人走。她说她爱他,所以要跟他走,我说我不懂爱是什么,她摸摸我的头,笑得好美、好温柔,说我以后时机到了就会懂……」

  她有些哽咽,喘了口气:「我……忘了人活不了两百年,忘了她早该回来找我,她不可能在那之后还丢下我……」

  灵儿抓紧了他的手,心口好痛,泪又从眼角滑落:「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成了妖,我应该早点发觉不对的……」

  「那不是你的错……」他不忍,将她拥入怀中。

  「我该……早点来找她的……」灵儿埋首他胸膛呜咽啜泣着。

  月儿缓缓爬过夜空。

  水中莲,合了。

  许久许久之后,她哭累了,不再饮泣,只是蜷在他怀中,静静任他环抱着。

  忽然间,她打了一个嗝,不觉哑声笑了起来,自嘲道:「你知道吗?以前我不懂泪是什么,有人和我说那是伤心的时候才会冒出眼的水,哭一哭,心情就会好点了。可是我不懂什么是真正的伤心,我哭不出来,所以就涂口水在脸上,我以为……那是一个好玩的东西……」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有些轻颤,可她仍继续开。「那不是……对不对?」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紧缩,久久才有办法开口:「对。」

  她像小动物似的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揪着他衣衫的小手,抓得更紧了。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拥她在怀中,不敢太过用力,怕一不小心,她就会碎了。

  ***

  客栈,临近湘水畔。

  清晨从二楼露台望出去,朝雾让四周成了一片白茫。

  「爷……」

  坐在岸边的男人,闻声回过神来,才发现灵儿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边?他没说什么,只是又望向前方那看似平静的江面。

  半晌,才问:「他呢?」

  「在调息逼毒。」灵儿曲膝坐着,看着江水缓缓向北流,水面上偶尔漂过几片落叶,沿着岸边打转着。

  他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眶红肿,不觉道:「怎不去睡?」

  「我睡不着。」她睡不安稳,红姊的事总在她心头打转,所以玄明抱她回房后,躺没多久又醒了,见他在外头,才走过来,想说他曾是妖,现在又是人,或许能解她疑惑。

  吸了口气,她偷偷看了他一眼,喉咙哑哑的说:「玄明说,爷前世是蚩尤,爹是山怪,娘是人……」

  他面无表情的,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为什么精怪会想和人在一起呢?」她疑惑万分地环抱双臂轻声道:「红姊当年是说因为她爱那个男人,所以跟他走。是因为爱吗?爱是什么?玄明说炎儿爱你,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他全身不由得紧绷,神色沉郁。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灵儿幽幽叹了口气:「你也不懂吗?书简上说人有七情,喜怒哀乐爱恶欲,我以为人天生就懂,不像我们需要学很久。」

  河面上的雾,在日头升起时散开,他闻言,只看着那被旭日照得金光闪闪的水面,忽然道:「人和妖和神,并没有太大的分别,情感,都有。会,不一定表示懂。妖比人单纯,不表示没有心、没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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