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踏进教堂,一群穿着卡其裤、短袖衬衫的服刑人正围在钢琴边练唱。
警卫领着她走到礼拜堂侧的小房间,好去换衣服,引来几对好奇的眼光。警卫向她
解释说这是间无窗户的房间,内部的摆设只有一桌两椅,供服刑人与神职人员作谈话之
用。
警卫离去后,她关上房间,打开手提箱。先换上白色的圣袍,再自箱中取出布道时
所需之物品,接着快步进入礼拜堂,进行准备工作。
她瞄一眼手表,知道将近两点了。她放了张折倚在礼拜堂的入口处,那儿另有一位
警卫站岗,她再把演讲稿和其他的资料放在椅子上。服刑人可于布道会后取去阅读。
她将所需物品放在垫高的讲台前的长方桌上。接着她向唱诗班及钢琴师自我介绍,
请他们担任会前及会后的唱诗工作。
唱诗班饶有兴味地答应她。除了会客时间外,服刑人鲜有机会看到女人,尤其是女
牧师。
两点整,大约20多位不同年纪的服刑人鱼贯进入礼拜堂,并自行入座。何路克并不
在其中。
烟翠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向唱诗班点头示意其开始唱诗。不久后她就开始讲道,
并轻松地进入状态。祷告并领完圣餐后,她注意到警卫放了一些迟到的服刑人进场,他
就坐在后排听讲。
她的演讲还不到一半,正向服刑人阐释如何在狱中表现善行时,却看见了被她送进
监狱的那个男人。没有别的服刑人有像他这般突出的五官及闪亮的褐发……
有一阵子她语音凝滞,费尽心力以保持镇定。她刻意盯着前排听众以专心演说,最
后以下列话语结束这场布道会:"请记住,等各位重返社会后,请发扬你们的爱心,帮
助比你们更不幸的人。这世上到处都有需要帮助的人,请根据自己能力,向他们伸出援
手。有关社区服务的资料,我放在后面的折椅上,你们离开时可以自己拿。"
祝祷完毕,唱诗班齐唱圣诗,服刑人陆续离去,何路克也跟着走了。显然他没发现
有何异常状况,此时烟翠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几位服刑人前来跟她握手,感谢她提供的讯息。一个20多岁的男人,满眼泪水,跟
在别人身后,等其他人都走了,他才要求与她私下晤谈,也得到了警卫的允许。
她请他进入密谈室,他立刻痛哭流涕。他恳求烟翠与他母亲联络,代为传达他改过
向善的决心及祈求原谅的心愿。因为他写回家的信全原封不动地被退回了。
烟翠深深同情年轻人的处境,她写下他母亲的地址,承诺将代为写信表达他的心境。
她脱下圣袍,急着赶回阿布夸克市。今天的事情本就不少,加上精神紧张更令人吃不消
──尤其是撞见了何路克,更使她心绪紊乱。
她转回礼拜堂收拾东西时,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愣在门口,几乎不敢喘口气。
"梅牧师?"令她难忘的熟悉声音打破了宁静。"可以跟你谈一下吗?"
烟翠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何路克。以前他总是以保守、稳重的商人装扮出现在她眼前;
如今换上紧身国服,使她一时竟认不出他──这样的服装才显得出他的胸膛壮硕,双腿
结实。
他细瘦身躯散发的自然体味颇为醉人;两腮及上唇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神清气爽。
她将视线移到他头发上,见他头发长长了,披散在额前及颈后。他也正细看她苗条身形
和修长双腿。慢慢地,他欣赏的眼光游移在白麻套装掩不住的丰满曲线上,令她觉得全
身一阵冷一阵热。
等他看到她佩戴的白领子及羞红的面庞,眼神却转为怨恨。霎时,他宛如又戴上了
聆听宣判时的那张冷酷面具。
"就是你。"他低沉的语音带着冰冷的嘲讽。
他终究还是认出她了。烟翠微微吃惊,退后一步,撞到一张椅子。"何先生……"
面对他的讥笑,她竟说不出别的话。
"在那场可笑的审判期间,我注意过你每项详细特质,怎么就不记得有白领子。难
道在我服刑期间,你就接受神职了吗?"
听他说完这些话,她努力喘了一口气并且恢复机智的答辩能力。"我早在两年多前
就当上牧师了,只是担任陪审员时不戴白领子,在处理教会事务时才戴。"
他的黑眉毛皱成一团,露出恨意。"也许你该戴上,说不定你就可以获得圣灵启示。
天主可知,这很重要呀!"他语气阴森地喃喃自语。他双臂交叉胸前,孔武的臂膀和胸
口的毛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干嘛来这间新墨西哥州最热闹的乡村俱乐部?是要来救济贫苦大众、了解民间
疾苦吗?"
她极力保持头脑冷静:"每个教会不分教派,每周都要轮流来这里布道,今天轮到
我出勤。"
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脸孔和身体,使她全身灼热难受。"你们的同伙很多,却独
独派你一个女人来监狱,可真是天才想出的主意。这里的男人看到女人就会兽性大发,
我很惊讶到现在居然还没有暴动的迹象。"
她没想到会跟何路克谈话,更没想到他会以言词骚扰她,令她一时手足无措。才没
几秒钟,他就攻破她的心防,直捣她脆弱的心田。
她转移敏感话题:"本来这趟聚会应该是由资深的叶保禄牧师主持,但他刚好出国,
所以由我暂代一次。"
他猛然回头,狂笑声响遍整个接待区。守在狭小房间外的警卫,立刻向他们这边看
来,但何路克没发现警卫在注意他。
"我一到这里服刑,你就破天荒地以女牧师的身分进入监狱,你教我怎么相信你的
谎话?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听到了法官宣判,所以知道我关在这里。我是不是该
感激你抽空来观察我受害的情况?你是不是希望看到我还活着,想消除你良心的谴责?
如果我没请错,这一定是你不惜跟被你送进监狱的恶徒打交道的最大原因了。"
"何先生,你未免自我膨胀得太厉害了。"她反驳。"没错,我知道你在这里,但
我认为你不太可能来参加布道会。我的目的是来帮助那些想要接近上帝和寻求抚慰的服
刑人。"
"你到这里来,八成可以建立起如教主般的崇高地位。"
烟翠双膝瘫软,仍勉力站定:"人的一生中,总有些时候,需要来自宗教的安慰。
"她说话时,何路克一直盯着她嘴唇,令她怀疑他并没专心听她说话。
"瞧你说教说得这么顺,真是天生的牧师料。我就跟你直说,牧师,"他加重挪榆
的语气,"如果真有上帝,我敢说他一定不在这里!"
烟翠还记得,自己20岁出头的那年,在一家陌生的病房中醒来,因重伤而全身动弹
不得时,也曾说出这样的怨言。但站在她面前,满腔怨恨的男人是不会愿意听她诉说往
事的。说实在一点,他根本不愿听她任何话。
何路克喃喃诅咒,令她十分震惊。"什么玩意儿?开布道会干什么?让人家抨击我
的无神论啊?"
"你不认为宗教对你有所帮助吗?"她立刻反问他,也立刻后悔。
"有个屁帮助!"他怒骂。
"那你为何要参加布道会?"
"表示我行为良好呀!不然还有什么用处?"
烟翠自知说不过他:"何先生,恕不奉陪,我得回礼拜堂去收拾我的东西。"
"怎么啦?"他挑□,"不敢跟罪犯独处吗?"
"我从没把你想成是罪犯!"
他闪着威吓的眼光:"这么说,你承认曾经想过我喔!"
"我不认为其他陪审员忘得了你的案子。不是每一天……"
"你们把清白的人送进监狱?"他打断她的话,粗鲁地问。烟翠短暂地闭上眼睛,
他仍然坚称自己是清白的。三个月后,再听到他喊冤,更刺痛她的心。
"陪审团已尽全力衡量每项证据了。"
"这样说就会让我好过一点吗?"他步步逼近,她迷乱得忘了要退后。"这是什么
世界呀!"他掩不住的怨苦,把她原有的些微自持力也粉碎了。她深感后悔,这趟布道
会该请别的牧师代替主持才对。
"何先生,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你的案子,造成我很大的心理压力,而且……
"当然是咯!"他傲慢地插嘴。"据我记得,前后只有四小时。"
"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她向他抗议,他出其不意抓着她下颚,捧起她面庞细
察,使她无法继续说话。她觉得他手指捏着她火热肌肤,同时脑中念头急转。他如此亲
近她,使她心神迷乱,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紧抿的嘴唇离她的嘴唇不过数寸。
"告诉我,牧师,"他轻声细语,"你体会过痛苦陷入悲哀的深渊吗?你了解生活
的重心遭受动摇是什么滋味吗?你经历过从美丽的天堂堕落到黑暗地狱的惨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