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尽力缩短来客等门的时间和按门铃的长度,她知道又臭又长的门铃声向来是杜若琴最为痛恨的噪音。
每年只有两天她会破例在早晨六点以前起床,首推二月十四日情人节,其次就如今天的生日。
唯独这两个特别节日,她没有出去玩疯的计划,反而是认份地待在家里,等着签收如雪片般飘来的挂号信、如垃圾之多的花束,还有每隔半小时就得去清理一次信箱,回绝每过四十分钟就准时响的电话邀约或恭贺。若不乖乖地在家处理,恐怕不仅阿琴抱怨,连带惹来邻居的微词,她就别想继续住下去了。
「这还不都托你的福,今天有的忙罗。」杜若琴不理夏婕的抗议,懒懒地走向洗手间。「我今天要去图书馆写报告,不能帮你整理花、信、礼物、电话还有其他拉里拉杂的事情,你呀千万要撑下去啊。」
她满担心晚上回来时看到夏婕已被花束淹没,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什么?」夏婕吓得大叫:「不会吧,你要抛弃我?」
噢,她可惨了,没有阿琴去解决邻居必然的登门拜访,有条不紊地答覆警员再三疑虑她们在做什么送往迎来生意的盘问,她铁定招架不住。
「哎哟——我也没办法呀,谁教报告要明天交。」杜若琴溜到房间换好衣服准备走人。
夏婕如尝被袍泽抛弃在战场的滋味。
这时门铃又响了,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应门去。
「请问你是夏婕小姐吗?你的挂号。」邮差将包裹递给夏婕,笑道:「好像是满贵重的礼物哟。」
「大概吧,谢谢你邮差先生。」她绽开今天第一个笑容,目送绿衣男子离去。她突然想到去年在生日那天,总共认识了九个邮差。
「小婕我走啦,祝你大丰收,Bye-bye!」杜若琴的话还余音绕梁,人却早就消失了。
夏婕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得硬着头皮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铃——铃——第十三次门铃声。
嘟——嘟——第二十九次电话响。
她疲惫地刚整理完信箱,爬上楼来。「累趴了,我要许愿明年生日请三个工读生帮忙才行。」
又是门铃声,不过听起来不再刺耳,在经过多次蹂躏后显然收歛许多。
夏婕吃力地从满屋的鲜花礼物中探头出来打开门,幽幽问道:「谁啊……」
送花小妹冷不防打了阵哆嗦,大白天的就阴风惨惨。「夏婕小姐在吗?我是真爱一世情花坊,请签收这束花。」她眯起眼打量着夏婕,唷——一副家有不幸的样子,大概是刚办完丧礼心力交瘁所以脸色苍白。
「谁送的啊?」夏婕无力地接过花朵,非常习惯地问道。她太熟悉接下来的步骤了——将花束丢在迷你沙发上,卡片则扔在纸箱里。
「易天尧。」小妹口齿清晰地说道,她只想快点交差快点离开,心中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别让她倒霉到不小心瞥见灵堂。
「啊?」夏婕瞬间停止扔卡片的动作,她差点儿要秀秀百发百中的投篮神技呢!「易天尧?」她僵硬地掀开卡片,不可能吧,2000号什么时候也学会送花、送卡片这招了?
小妹追忆男人昨天来店里订花的模样,说道:「没错啊,是易天尧。就是那个戴着眼镜……」
「看起来矬矬笨笨,穿着黑白配的制式西装,拎着肥厚的公事包,笑起来的时候一脸无辜,但你却很想扁他的家伙,对吧?」夏婕流利地接完小妹的叙述。
「对对对,那就没错啦。」小妹点头答道,她不可能送错地址嘛。
夏婕浏览过卡片上不能免俗的祝贺语:生日快乐。「对了,还有花……」她这才意识到尚未以完美的抛物线坠落于沙发的手中花束,噢——不!不!不!她一看立即胆战心惊地感受到自己的阳寿短了二十年。
小妹嚼着口香糖,一副非常缺乏诚意的样子。「请节哀顺变吧,Bye-bye。」
顾不得邻居可能误以为有惨案发生,报警前来处理,夏婕实在控制不住地全身寒毛直竖,尖起嗓子大叫:「天啊!这个白痴!这个该死的混蛋!易天尧我恨你!」她手中的白菊花因为她激动的身躯而兀自颤抖不已,纯白的花瓣马上惨遭夏婕辣手摧残,一瓣瓣恨恨地撕扯落地。
夏婕总算明白小妹为何要说节哀顺变,她一年一度的华诞,他竟然送了丧礼专用的白菊花来「祝贺」,还好她心脏够强壮,尚能承受这种可恶至极的诅咒,否则她哀恸逾恒而昏死过去,阿琴回来就刚好替她立牌位、上香。
「这个笨蛋,我总有一天会被他气死!」夏婕忿忿不平地说道。她伸出十指如数家珍地计算易天尧惹毛自己的纪录,啧啧啧……到今天为止正好满十次,再多就得动用脚指头以敷计算需求。
「他真的是存心惹毛我……」夏婕紧抓着残缺不全的白菊花,冲到房间翻箱倒柜,果然找到了——他的粉红色情书。
「一、二、三……好哇,好极了,总共三十七封。」夏婕邪恶地贼笑,手也不停歇地寻找打火机,一怒之下,她要烧光这个蠢蛋的信和专程送来故意吓死她的白菊花。
「找着了!」她得意地狂笑起来,火红的焰光正要触及花瓣时,花束中突然掉落一张粉红色信封。
夏婕睨着这再熟悉也不过的粉红色信封出神,或许她应该拆开瞧瞧吧,先看看信里的内容有多么倒胃再决定要吐几口唾液,到时再烧毁泄恨也不迟。
她提心吊胆地念道:「小婕,祝你生日快乐。白菊花是我千挑万选、考虑好久才决定送你的,因为我认为唯有白色才能映衬你那纯真的笑靥,只有菊花才能烘托你高雅的气质和脱俗的美丽……」还好,没有更震撼的打击,代表她夏婕的小命尚不到寿终正寝的时候。
夏婕面无表情地读着信,直到最后一行的三个字……她在小的时候还不知台湾两个字怎么写,就已毫无错误地辨认出这三个字的字形及涵义。
既熟悉又陌生的三个字,写在别张信纸上显得平凡俗气,而写在这张纸上的每一字却如铸铁声铿锵敲入她心坎底。
我爱你
夏婕忘却才刚构思不久准备放火烧易家的计划,她无法形容此刻复杂的心境,也许正是所谓的又爱又恨吧。
「喔——My God——」她倏地站直身来,掩不住眸光里的感动与快乐,排除挡在身前堆积如山的花束和礼物等障碍,凝视着电话。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战战兢兢地拨着虽是一眼看过就过目不忘却从未打过的电话号码,话筒里的嘟嘟声所激起的空荡回音,强烈撼动着她放弃等待的反向意志。
「嘟……嘟……」
没人接,可能在洗手间吧。
「嘟……嘟……」
响了二十声,大概快睡醒了。
「嘟……嘟……」
这家伙竟然在我生日时跑出去跟别人约会,太可恶了!我怎么会蠢到相信他只在乎我一人?
邱毓馨甜美的容颜和笑声闯入夏婕的心中,她决心挂掉电话。
第9章(1)
整座图书馆充满了书香的气息,汪建明拿了三本法典正准备离开时,眼尖的瞄到了那娇小熟悉的身影,只见夏婕来回不停地穿梭在层层的书堆之中。
「Hello,小婕,这么巧在这遇到你。」汪建明将法典放下,兴奋的跑到夏婕跟前跟她打招呼,自从上次电影院一别后,他也曾试图联络她,却盼不到适当的时刻,老天给他这么一个偶遇的机会,他岂能不好好珍惜。
「是你呀!1936号。」夏婕从书堆中抬起头来望了汪建明一眼,随即又埋首手中的工作。
「你在找什么资料啊?需要我帮忙吗?」汪建明不气馁的再接再厉,希望唤起她的注意。
「还不是那老秃头教授,无缘无故的交代了一份期末报告给我们,害我这大好的天气还得窝在图书馆里。」夏婕心不甘、情不愿的咬牙切齿说着,顺手将眼前的工作推到他面前。
「教授是为了你们好,他一个人要改这么多份作业负担也很重啊!」他好脾气的拉了一张椅子在夏婕的身旁坐了下来,接手她的作业。
「他不出作业,我不写作业,这样不是都轻松吗?」她嘟着小嘴不满的抱怨着。
汪建明摇摇头,嘴角含着笑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你上次不是去看七夜怪谈,感觉怎么样啊?听说满可怕的,有很多人看到去收惊呢!你这大胆王呢?」
「你不要再说了!自从看完那部电影后,我都不敢一个人在家,甚至连房间的电视都搬到客厅去了,晚上要将插座拔掉才敢睡觉,黏阿琴黏到她都嫌我烦了。」夏婕两手交叉用力搓揉着双臂,努力将窜出粉肤的鸡皮疙瘩给抚掉。
「这么严重吗?你不是一向最爱呼朋引伴一起去看恐怖电影,看到别人吓得哇哇叫还能维持着谈笑风生的夏大胆小姐,听说你还在死党里立下不成文原则,就是不够恶心、不够恐怖、不够限制级的电影,绝对不看。」汪建明轻声揶揄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