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可错了,我和堡主相识十年,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么好过。别的不说,光你反抗他,还没被杀这点,就足以教人相信堡主对你怀有特别的情感。”
他啧啧有声的继续说着一堆拉拉杂杂的小事,很难令人相信的,耿少翊竟然有法子自言自语这么好一段时间。终于,他决定直接将重点给说出来——
“我要说的是——你的体质,根本无法负荷怀孕生子,就算你有法子怀他,你也不见得有那个能力生他。”他停了会儿走到床沿,看到宁沁原本紧闭的双眼此时正直直的看着他。“你根本无法熬过生产的过程——就算你让孩子生了下来,他也会成了个没娘的孩子。”
“他知道?”宁沁的声音幽荡荡的,犹如自冥界传来的声响。
其实当耿少翊一进来时,她便察觉到有人进来,一直到他开始长篇大论的说些已经与她不相干的事时,她才确认他的身份。
起初他的声音,像是蚊子般的叫声,在她耳旁嗡嗡作响,她压根儿弄不清楚他话中的内容,直到现在。
“他就是知道,才坚持要将孩子打掉。”耿少翊如是说:“原本,我希望他与你商量过后再做定夺,可堡主非常的坚持不让你知道原因。”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本以为早已流干的泪,这时又自眼眶溢出。为什么他总是要让她浑身是伤之后,才让她明白他的温柔?
“因为堡主了解你。”耿少翊直截了当的说:“他曾对我说,如果让你知道孩子是因为你的体质而不保,你必定会自责不已,不如让你将所有的怨恨,都加诸在他身上。”
宁沁听着这话,一股极深的酸楚涌上心头,喉头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不断的藉着吞咽的动作,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当她感觉到孩子自她的身体脱离时,那痛、那苦几乎将她撕碎,而心头被背叛的愤恨,让她更加无法平复。
那时,心头只有恨——很可笑的,她这辈子没恨过任何,而惟一恨的,却又是她爱的人。
忽视她的父王、欺负她的兄弟姐妹,以下犯上的仆人……她一个也不恨,但是,她惟一爱过的男人,却教她尝到了什么叫恨,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她完全的封闭自己,不让自己再接收任何有关外界的讯息,即便她知道项毅飞每晚都会坐在她身边,陪她至天明,可她不愿回应他,因为她的心已经冷了。
如同一湖死水,任何的干扰都无法再激起一丝的涟漪。
如今耿少翊的一番话,却让她心头的恨,找不到宣泄的出口——现在,她也弄不清,到底是孩子的逝去教她痛苦,还是项毅飞的背叛。
到头来他还是背叛了她的信任,但他的背叛,却只是要挽救她的性命?
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救我?”她必须知道答案!她一定得知道答案。
“公主,”耿少翊意有所指的看着她。“依你这般的冰雪聪明,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他站起身子,背对宁沁。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一个他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要说,就将这一切全给明着讲,堡主不愿说出口的话,由他这个鸡婆属下代办。
“在你与亲生子之间,他选了你。”
在你与亲生子之间,他选了你!
这句话不停地在宁沁脑海里回荡、激昂着,她整个人仿佛被火药炸成了一片之后,又再度被一片片的粘合。
她的爱终于得到了回应……然而伴随的却是如此震撼的消息。
老天对她、对他何其残忍,为什么非得以这种方式让他们体验爱情?为什么他非得在她与孩子之间做抉择?
她有着备受忽略的童年,而他则有艰辛的过去,但是错的不是他们啊?为什么到现在,他们还是无法得到想要的幸福?
她爱他,她也要孩子——现在,她有了他的爱.却没了孩子,而他要她,代价却是得亲手杀了孩子……
加诸在他们身上的痛,何时才能消弭?
项毅飞踏着沉重的步履走进寝房,望着宁沁那日益消瘦的脸庞,他几乎可以看到生命力正一丝丝自她那嬴弱、单薄的身体里抽走。
而死神一步步的靠近她,要将她从他身边带走,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曾经以为他这人这一生,注定要一世孤独,不需要任何人在他身边,更不需要体验爱这微不足道的玩意儿。
因为,他有更重要、更急迫的事要做。
可自他见到宁沁的第一面起,他的生命起了微妙的变化,曾经他强烈抗拒着这一切的发生,他武装自己、他以残酷的手段对待她,要的就是她能自己死心的离开。
但是当他知道,他有可能永远的失去她时,他心里的脆弱,仿佛又回到儿时顿失所依的茫然。
自从他将宁沁由西昊带回天鹰堡后,他开始与端木遥有了接触,而他也终于知道,端木遥的母亲——也就是害死他亲娘的女人,早在十五年前让他的生父给撤籍,发派边疆了。
而他的父亲直到去世之前,都不曾放弃找寻他这个长子的机会,在临终之前,还交代端木遥必定得找着他……
那一刹那间,这三十年来,惟一支撑他的活下去的信念全部瓦解了——
复仇已经没有必要,因为他的父亲已经为母亲讨回了公道。而对父亲的怨,也已经消弭……
他并不想要西昊的王位,他也不屑要,他之所以对其虎视眈眈,是因为他认为这是他们欠他。
当他明白,他们欠他的,早在多年前便已还清时,那王位对他而言,只是个虚名,他根本不要。
这时候,他不禁嘲笑自己这许多年来所图为何,不禁悔恨自己让仇恨蒙蔽了双眼,居然傻得将自己一生的真爱自身边推离。
也在那一刻起,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爱她!以他生命的全部。
因为爱,他愿意承担起所有的痛苦,即便知道,她会恨他、怨他也无妨,只要她能无愧于心的活着。
但他没料到的是,当他扼杀了自己的亲骨肉的同时,也要面对失去她的恐惧。
看着她由朵盛开的花,逐渐凋零,并走向生命的终点时,他竟无能为力阻止这一切……每夜看着她那容姿依旧,但生命的神采不再时,他不禁要问……
难道他做错了?
“你回来了。”宁一儿坐在床头,平静的看着他。
“你……”项毅飞讶异万分的看着她。“怎么……”千言万语在心头回绕着,最后仅出来一句:“不好好的躺着休息?”
柔情、爱意,这情感对他来说,还太陌生、大生涩。他不擅于表达,也不懂得如何表达。
“这些日子我躺够了。”经过这一段,她整个如同蜕变般——变得坚强、变得勇于追求真相。“我只有一件事要问你。”
“你问吧。”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执意要打掉孩子的真正原因?”
项毅飞诧异的看着她。
“没错,耿少翊全告诉我了——我要知道理由!我有权知道!”她的眼神在冀求着答案。纵使她已经知道,但是她仍要他亲口说出。
“我要你活着。”他眯起了眼.别过了头。“即便要牺牲一切,我也要你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我活着!”
“为什么!”他愤怒的回过头。“你要问为什么吗?因为我爱你!我爱你胜过自己的亲骨肉!”
“那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连我自己都在抗拒,你要我如何承认?”
“你好傻……”她慢慢的起身,一步步的走向他,自背后紧紧地抱住他。“你真的好傻。”
项毅飞轻抚着在他身前交握的小手,喃喃地说:
“这苦,总要有人承担。”
“可你知道吗?你这么做,并不会让我好过,”她语带哽咽的说:“我以为你不爱我,到最后还背叛了我对你的信任……你简直是让我活在地狱里。”
“对不起……”这是他惟一能说的了。“我以为这才是最好的方式。”
“它不是的,不是吗?”她咬着唇。“它只让我们误会更深,增加更多的冲突。”
项毅飞闻言,默默地点头。
窗外的星光、摇曳的灯火、还有身后他所爱的女人,这一刻,他几乎要觉得这就是幸福了。
“还恨我吗?”他不奢求她会原谅,但是至少,让她对他的爱还有一丝挽回的余地。
“要恨谁?”她幽幽地说:“是你、还是我?我谁都不恨,只恨命运——是命运造成这一切。”
她心中永远会对她那来不及出生便夭折的孩子感到愧疚,而她相信他也是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再追究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再也唤不回来。
如果今天立场对调,她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项毅飞转过身来,像是要将她给融入他的骨血里那般,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