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今年迎新派对上我大胆地化了浓妆,从此一鸣惊人,我成了一只中国同学会会长追逐的美丽蝴蝶。
然而我只是变得美丽,距离成为一名真正的女人,仍然有遥远的距离。
「我明天就离开,房间就留给妳啰!」Amy俏皮地说。
回过头后,我继续梳理长发。只有我自己知道,孤独地留在空荡荡的宿舍,是为了什么。
第二天我到邮局,把信寄了出去。
信里只有简单两行答复:
我会留在宿舍等待。
期待哥哥到美国接我,一起度过今年的圣诞节。
信件寄出后,我回到宿舍,看到Amy已经在打包,她的家人下午就会来接她。
我笑咪咪地,在学校停车场跟Amy和她的家人挥手道别。
回到宿舍后,我开始打包自己的行李,等行李收妥,临走前我打好了一封信交到宿舍管理室,署名给我的哥哥收。信的内容很简单,同样只有两行文字:
对不起,亲爱的哥哥,因为同学盛情邀请,所以我将前往美西度假;
今年圣诞无法与你一起过节,原谅我,任性但是爱你的妹妹。
然后我搭车前往纽约市区,准备见一名事先约好的剧场女演员,用整整一个月时间,学习「卡门」这出戏。这一个月,我必须习得女演员柔软的女性化身段、勾魂摄魄的眼波、以及魅感人心的发声技巧……
是的,我并不准备留在这里,等待我的哥哥来接我,一起度过圣诞节。我为自己安排了很多课程,这些课程都是加速我成熟必要的催化剂。
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很简单,唯一的理由就是……
一开始,我就打算给自己四年的时间。
我知道,四年的分离也许不足以让一个狠心的男人真正懂得想念,但至少,我能让他挂念。
总之,直到毕业之前,我不会与他见面……
四年之后,我会给他一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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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之所以写信告诉他我会留在宿舍等待,只是出于一种自私的心态。
因为从前总是我在等待,而我的哥哥,他从来未尝过失落的滋味,这一年多来午夜时分,我经常孤独咀嚼过往,突然觉悟过去自己的傻气,更忽然渴望看见他失望的表情……
像他这样春风得意的男人会失望吗?
我不知道如果他没有见到我,是否真的会露出失望的表情,但我知道,这其实是我想见他的借口。
所谓想看到他失望的表情,其实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其实我很想见他,却不能让他见到我,于是十二月二十四日那天下午,我回到学校躲在宿舍大门旁边一丛矮灌木后,等待他来到学校那一刻。
但是一直到下午六点钟,我没有见到任何人走向女舍。纽约的冬日约莫傍晚六点,夜幕就要降临,管理室的灯已经亮起又要熄灭,舍监也要回家过年,与家人一起吃圣诞大餐。
今天是平安夜,看起来他又要食言了……难道他会让我一个人孤独地留守在空无一人的宿舍,度过新年?
我突然厌恶起自己的行为,因为我表面看起来潇洒,实则我却白费这美好的时刻,呆呆地蹲在灌木丛后一整个下午,只为了见他一面,看他所谓失望的表情。
然而,他是江浩南,怎么可能会为了一名乳臭末干的小女生而失望呢?
我终于从灌木丛后走出来,像个呆子,无精打采地走向管理室……
我突然出现,正准备离开的舍监惊讶地张大眼睛瞪着我!
我告诉舍监,我打算取走留在管理室的信,然而舍监却告诉我,昨天有一名英俊的中国男人曾经到宿舍找过我,他自称是我的哥哥,他已经取走了我留在管理室的信!
我呆呆地瞪着她,舍监看到我脸上错愕的表情,便明白我错过我的家人。她开始以同情的口吻安慰我,并且勉为其难地,邀请我上她家吃圣诞晚餐。
「Thank You,Jenny!」我摇头,然后失神地往回走……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提早一天来见我。
舍监从管理室跑出来叫住我,然后交给我一张便条纸。我认出了,纸条上那龙飞凤舞的简短留言,正是我哥的字迹:到了宿舍没见到妳。江浩南。
江浩南,我的哥哥……
原来他真的来接我了!是我的错,让我错过了他。
搭公车回到市区途中,我的精神恍惚,因为过度的期待却得到失望而屏息……
我是个傻瓜,结果到头来,失望的还是我自己。
平安夜,我一个人狐独地在出租公寓度过。寂寞啃蚀着我,我自以为是的坚强,到了这个时候才印证,有多么不堪一击!
我不知道他人在哪,也许正在飞机上、也许又飞到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国度……
一整夜,我坐在地板上瞪着电话筒,尽管暖气很暖和,我身上还裹着厚毛毯,却全身发抖。到了半夜一点钟,我的情感战胜理智,终于伸手拿起话筒,拨了一通电话到他二十四小时开通的三频手机。
「喂?」
电话几乎立即接通,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心跳漏了一拍。「江浩南……」我像以前那样,叫他的名字。
「晓竹?妳在美西?」
「嗯……」我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
明明知道他现在可能正停留在我居住的都市,然而我留给他的字条却告诉他我人在美西,我不得不撒谎,为了圆第一个谎而不得不撒第二个谎……
「玩得愉快吗?」他问我。
「嗯……」我的声音更虚弱。「你生气吗?我突然爽约--」
「没关系,妳高兴就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像是完全不在乎的。
我落寞地道:「我打电话来,只是想跟你说一声圣诞快乐。」
他沉默数秒,然后笑起来。「圣诞快乐。」他也祝福我。
忽然间,我的心感觉到温暖,不知不觉地我也跟着笑起来。「你在哪里?你还在纽约吗?还是在飞机上?你什么时候回台湾?你什么时候来美国的?」我的口气急切起来,忽然回复小女孩的开朗。
「我--喂,我讲电话的时候不要开玩笑!」他突然笑着斥骂。
我呆住了,不明所以……
「有什么事比人家还重要啊?」话筒传来女人的嘻笑声。
我忽然领悟……
他的身边有女人!
圣诞夜他怎么可能寂寞?他是江浩南,无论到哪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他怎么可能会一个人过节?
「妳实在很调皮!」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生气。
女人暧昧的尖叫,接着传来一阵咯咯娇笑声,然后话筒好像突然被摀起来,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喂?」我的话得不到响应。
「哥?」话筒可能早就被扔到旁边……
「喂?江浩南……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回答我的,只有刺耳的「嘟嘟」声。
我手上的话筒掉到地上,然后我开始痛恨自己。
为什么?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却还是学不乖!
我坐在地板上,忽然觉得整颗心都被掏空了,然而现在我宁愿自己就像他曾经送给我的布娃娃一样,没有心、没有感情。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一滴泪水忽然往地板沉重地坠下,啪搭、啪搭的声音敲打着我的心脏……
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
泪水是有重量的。
那是什么重量?我问自己,那是灵魂的重量吗?
还是爱情的重量?
现在的我,灵魂彷佛被抽干,全部融解在我的泪水里,跟随那沉重的水滴渗进地板,然后沉入深深的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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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后没多久,我接到一通意外的电话。
那是哥哥打来的电话。直到开学二十天之后,他终于想起来,曾经在平安夜挂过我的电话。
「晓竹?」
我听见他的声音,这是我曾经那么那么期待,却一直迟迟不打来的电话,然而现在接到,也许因为太过于疼痛,我只感到胸口的麻木。
「晓竹?是妳吗?」他问我。
「我在听。」我听见自己游魂一样的声音。
「干嘛半天不说话?在生气?」他笑出声。「气我上次挂妳的电话?」
原来他还记得。「不是……我刚刚下课,觉得很累,就这样而已……」
「那我长话短说。下个月三号我会到纽约,那天妳没课吧?要不要见面?」他问。
我露出苦涩的笑容,明知道他在电话的彼端看不见。「你真的有空吗?会不会到那个时候,你又突然告诉我根本就不能来?」我淡淡地说。
「喂,上次言而无信,自己跑到美西玩的人可是妳!」他反控我。
对了,我忘记了,撒谎的人是我。
他有错吗?当然没有,他只是跟以前一样,跟不同的女人在一起。
他唯一的错,只是为了别的女人,挂我的电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