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她全身像掉进烂泥巴一样,被脏水溅得到处都是,小手上、小腿处,不时看到新生的疤痕与瘀青,她形色落寞、模样狼狈,跟离开医院时的样子,可说是判若两人。
他让她平稳地躺在后车座,并从后车厢中,拿出抱枕,分别放在她的后脑及脚踝处,让她避免因车身摇晃而产生不适。
他的细心与温柔,让身心受创的她,如寒冬之中感受到一阵春风。
清理完因咖啡溅出的污渍,蒋日出这才又发动引擎,开车上路。
车上空山灵雨的大师作品,声声传进她的耳里,洗涤着她受创的灵魂。溅在车里的咖啡香,给她一种平静安详的感觉。
舒适的车内,还有两个软软香香的抱枕,车子里一尘不染,一台小直升机在送风口处,转动着五彩螺旋桨,后视镜下方,有着漂亮的中国结,和妈祖庙求来的平安符,后视镜里,则映射出一张成熟稳重、干净好看的脸,此时此刻,是她这一整天来,最舒服的时候。
他先开到屈臣氏,买了一些药品,有双氧水、碘酒、纱布、OK棚,将她身上几处明显的伤口,在车子里头,先处理完毕。
不愧是当医师的料,手巧得让她感觉不出一丁点疼痛,每个小伤口都包得整齐、好看。她不时偷偷瞄看他专心的眼神,好几次都被他无心逮到,才赶紧转过头,尴尬地笑。
「妳家在什么地方,我送妳回去。」在开了一小段路后,他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家?
她记起表哥的叮咛,要她今晚先别回去,免得被讨债公司的人找上门。
「我……我肚子有点饿,我们先去吃东西,好不好?」这话也没错啦,她的肚子可替他作证。
那咕噜咕噜的声音,掺杂在喜多郎大师的音乐中,显得相当刺耳。
「晚餐没吃?」
「我那票朋友也真是的,聚餐竟然约在川菜馆,我又不吃辣,所以……」她苦笑,露出一个「剩下的你应该知道」的表情。
「那妳想吃什么?」
「我们去复兴南路吃稀饭好不好?我告诉你,那边有一家店,有独特的地瓜稀饭,相当合我胃口,每次去我都整锅吃光光。」一想到煮得黏稠稠的稀饭,和松绵绵的地瓜,她的口水就忍不住要流了下来。
瞧她说得兴高采烈,好像在跟几十年的老朋友讲话一样,完全没有距离。她好像忘了,两人应该没这种交情吧?
「看起来,妳还挺饿的嘛!」
「看在你今天替我治好肚子痛的份上,这一顿,我请客。」人家帮了她这么多忙,又把她从情绪的谷底拉出来,区区小钱,她岂能吝啬。
他看看表,已经快过午夜十二点,基本上,他生活规律,生理时钟固定,注重养生的他,几乎不在睡前吃东西,但今天为了不扫她的兴,看来他只好舍命陪「女」子。
「谁请客不重要,总之,吃完东西我就送妳回去,我不习惯晚睡,也请妳多多配合,不要打扰我的作息,OK?」天啊,他是慈济功德会的吗?没事那么好心做什么,蒋日出,你别忘了,这女人乱写八卦,是个害人精ㄟ!
「我……我知道,说真的,你看起来真像个好人。」
「患难中才看出别人对妳的真情,要是真需要用这样的方法,才能判别出人性的真伪,当初妳又为什么凭妳的主观意识,把我末审先判呢?」他语重心长说了句让她能真正去体会的话。
宋月洛被问的哑口无言,看着后视镜里头,那对英气昂扬的剑眉,和一双炯亮有神的眸子,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真的出了问题,一个真正喜欢劈腿,喜欢搞风花雪月的男人,肯定是油腔滑调、寡情薄心,要不然就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
可是……从他身上,一点都嗅不出那样的味道,唉,真要是她错了,她也应该想想,该怎么还人家清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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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绝对不敢相信,眼前这女人的胃口竟然好到这种程度。
他记得她才刚舀一碗粥,扒没两口,夹没两次菜,她就碗底朝天,继续向下一碗前进。
「配稀饭最好的,莫过于豆腐乳和花瓜,我记得,在我小学时候,每天早上我外婆都会准备地瓜稀饭,只要一碟豆腐乳和几片花瓜,就可以让我连吃三碗,我外要每次看我吃成那样子,都说:吃成这样,将来还想不想嫁人啊!」宋月洛吃得开心,彷佛回到国小时光。
她一边吃,一边开心地说着,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好像这一顿饭是多么珍贵,多么得来不易。
「我之所以会选这家,不单单是稀饭煮得黏稠适中,就连他们做的一些家常菜,也很合我胃口,你尝尝这道瓜仔肉,那味道做得跟我外婆一模一样,咸淡适中,配稀饭最好不过了。」她努力推荐,筷子与汤匙齐体开动,不停往蒋日出碗里堆,忙得不亦乐乎。
「你试试看,味道真是棒透了!」
她喜孜孜地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接,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在这一刻点燃,她发现,他的眼睛深得像一潭湖水,里头蕴藏着丰富的情感,以她阅人无数的经验,这男人很真,绝对没有一般世俗男人的泥臭味。
发现对方整个人定格了,蒋日出当然也回应她的凝视,不过他比她更快回魂,把视线拉回自己的碗。
「妳……到底要不要让我吃饭?」
「喔,对不起。」她羞得把还拿着汤匙盛肉在他碗里的手抽回,低头猛扒稀饭。
看她一下子手足无措的样子,蒋日出忍不住想笑。这女人,怎么白天看起来一副武则天的模样,让人看了是有些讨厌,到了晚上,却成了楚楚可怜的小流浪猫,反而勾起人性的恻隐之心。
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他想释出他的关心,问她今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怎么整个人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样子,好像受到什么天大的刺激,让她脸黑了、衣服湿了,就连身上也多了几道伤。
可他还是忍住了,他与她的关系,仅止于比一般朋友还淡的交情,他没必要鸡婆到这程度,他自己的事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才没那多余的心思揽别人的麻烦在身上。
席间,宋月洛不敢再多说话,但不时还是会抬起眼偷觑他,发现他很认真在低头扒饭,她心里很清楚,对方对于她,就仅仅是举手之劳,她不能痴心妄想,要求他给予更多的帮助。
她闭起嘴的乖乖地吃着饭,一下子,饭桌变得冷清。
幸好,这顿饭已近尾声,十分钟后,还是蒋日出买了单,两人回到车内。
「妳住哪?我送妳回去。」他回头,看了宋月洛一眼。
这句话,她很不想听到,她不愿回去,是怕看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讨债鬼,虽然钱不是她欠的,但恐吓她、用粗话骂她,在所难免,她才不要回去搞得一身秽气。
「末小姐,能不能赶紧告诉我,妳家在哪里?」见她没响应,他语气飘高,显然已经快要不耐烦了。
「我家在……在XX南路……」她说得含含糊糊。
「什么南路?」他把耳朵凑过去。
「那个……XX南路嘛!」
「妳说清楚点行不行啊!」佛都有火,他的好脾气、好修养全没了。
「金山南路啦!」心情烦糟糟。厚,我今天很背ㄟ,你能不能对我客气点啊!
她在心里想着,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午夜时分,车辆稀少,用不到十分钟,车子就从复兴南路,来到金山南路。
「金山南路靠哪?」
「靠……靠安和路……」
从后视镜中,映出一张可怕愤怒的脸。
「金山南路哪里跟安和路有交集了?妳……妳耍我啊!」要不是他脾气够好,早就把这女人一脚踢下车去。
「不是啦,是你听错,我是说……金山……靠南边有条安河路,河水的河。」
「金山?!」车子一个大S型驶到路边,踩煞车、拉手煞车、下车、开后车门,一气呵成。「妳给我下车!」
「干么?」好可怕,一张脸青笋笋。
「叫妳下车妳就下车,我受够妳这女人了,我到底是哪里招惹妳,要妳这样来折磨我。」这下,他不再心软,对这女人好,不值得。
「可是我……」她看着自己受伤的双腿。
「我帮妳叫出租车,钱不够我可以借妳。」够仁至义尽了吧!
他说得很绝,表情很酷,双眼冷漠,看来,是没有转寰的余地了。
「下车就下车,有什么了不起。」
她吃力地跨出车门,脸上表情尽可能地表现出步履维艰的样子,但这招似乎太过老套,蒋日出还是一副扑克脸,不为所动。
「这里是一千块,应该够妳坐回金山了。」
他从皮夹掏出一千元,递过去,可宋月洛看都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