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因为他不够花心思来了解妳,让妳得靠自己摸索如何放开自己?」他将问题绕回。
「也不尽然如此,我想主要的原因在于你。是你一直尝试灌输给我正向的思考和性格,这些思维一直深植在我的记忆中,让我得以逐步解放自己,而不论过去或现在,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全然放心地表露情绪。」
「是这样吗?」他深深凝望她,话声喑哑:「能不能告诉我,两年前为什么和他分手?」
她转头凝望着窗外的海涛,半垂双眸,决定不说出实情,于是挑了个最普遍也最实际的答案。「个性不合。」
「是吗?」他的语气有些失望,而后看到她的眼光已经掉回,正在面前的冰咖啡与放在桌上的相片之间溜转,于是主动递了一张面纸给她,让她擦去手指上因为碰触玻璃杯而沾上的水珠。
「你总是随身携带袖珍面纸,这个习惯从国中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她轻轻笑着,低头说道:「瞧!如果是承扬,就不会注意到我需要什么,在想什么。同样的情境,如果坐在我身边的人是他,他只会催我快一点将相片看完。每次同桌吃饭也是一样,他不会顾虑到我动作上的慢条斯理,通常都是很快地将自己的东西吃完以后,就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害我每次吃饭的速度都很赶,活像在赶什么似;有时候明明还没吃饱,却必须直接放弃面前的食物,因为他脸色已经开始烦躁,明显是等得不耐烦了。到后来,我努力让自己跟上他的速度,他却自以为幽默地笑我愈来愈没气质、吃饭愈来愈狼吞虎咽。」
「……」看着她低垂浅笑的面容,听着她的喃喃抱怨,他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她是在抱怨,也是在解释,但令他更直接感受到的,是转移话题的企图……
「不管他住在哪里,所租赁的地方一定挑选有附设洗衣机的,但是他却宁可将衣服一脱就堆着,等着我看不下去而动手帮他洗衣服,房间的打扫也是一样。当我叫他一起工作的时候,他却会反过来责备我有洁癖、个性太凶、管东管西又大女人主义,一点也不贤慧。」她轻轻叹气。「其实我也只是讲求公平原则,不希望在以感情为名的现实生活中,总是玩着一厢情愿的你丢我捡游戏,明明该是两个人一起分摊的事情,为什么就因为他可笑的大男人主义,我就要被迫默默接受,甘心做牛做马?」
「舒蔓……」
「虽然严格来说,这些其实都只是琐事,听起来也许像是无病呻吟,但问题就出在,所谓的生活,不就是由许许多多琐事堆积起来的吗?就说最起码也最现实的问题好了,也就是因为像这些琐琐碎碎的小冲突,让我相当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办法和他一起走入婚姻,共同生活。可是既然如此,那么这一段连自己都不愿意永久经营的感情,我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她扬起头看向前方,表情茫然,眉间皱起,眼中满是思虑和不解。「但是如果换个角度来说,若纯以外貌、家世这些外在条件而言,承扬无可挑剔,对这段情感也相当专一,那么,我还如此苛求他,算不算是自己太不知足了?」
「也或许问题只是出在妳的思考比较倾向实际与现实化。」他终于插入话。
「我也明白两个人要想好好相处就应该互相协调、互相包容,可是协调了将近七年却依旧协调不出结果,不免就有点可笑了。」她皱起眉头,积存心中已久的下满和疑惑,一旦起了头就很难停住。「他的人生方向,不会因为我的存在而有任何改变;我的人生,却必须因为他而重新规画。他的占有欲强,我便连男性朋友纯粹打个电话问好都得战战兢兢……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必须如此小心翼翼,也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强要女人的心和忠诚,却又不懂得好好珍惜守护?其实大多数时候我的工作压力比他还大,他仍是会以赶论文作为懒惰的理由,不愿回来台北找我,非得要我自己到台中找他。到后来赌气不去台中了,他也真的三个多月不来台北找我,僵持着不跟我联络……」
「舒蔓……」他愈听愈皱眉,也因为她茫然的眼神而心生不快,于是伸出手覆盖住她的,正色轻声地开口:「现在坐在妳面前的人是我,不是高承扬!」
「我当然知道。」她微愣,而后有些尴尬地笑着,看似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轻捻着杯中的吸管啜饮。「我只是又习惯性地陷入某种迷思辩证中,想要弄懂自己为什么能够坚持这个根本不适合自己的人这么多年?」
「听过一首歌吗?」手上的空洞传达到心底,竟全是惆怅低落,他垂眸低问。
她的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只等着某些领悟与看破而已。
「哪首歌?」
「由港星苏永康所演唱的。」他抬眼深深望入她双眸。「歌名叫做『让懂妳的人爱妳』。」
她怔住,无法再直视他诚恳的双眸,于是狼狈地撇开眼。「当然听过,这首歌点破很多恋爱中男女的无奈与挣扎。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寻找适合自己、能走入我的生命的人?」
「算是,也不完全是。」他轻轻笑了。「妳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颜大师,你愈说小女子就愈胡涂,实在是搞不清楚这其中玄妙的道理啊!」
她转转眼珠子,再度迎视他的眼光,刻意笑得很灿烂。
「妳曾经听过储存加号的论调吗?」他忽然转开话题。
「愿闻其详。」
「这论调是说:人生,就是不停地存放加号,即使没有分数,也是加零,看似什么都没有,但是加号依旧存在,那么以后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将会是从加号开始。如果代入我们所会遭遇的任何事件之中,就像数字可以代入公式一般,都是行得通的。」
「所以呢?」她微微皱眉,思索着。
「所以,我想赌某件事。」他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他在赌多年前的那个下课后、赌那是她对他的感情的「加号」……
「算了算了,装什么神秘,不想说就别起头,话题跳来跳去又说得不清不楚,你愈说我愈迷惘,不想管了。」她作势揉着额际。
「这或许要靠悟性和决心。」他一语双关。
「那只好顺其自然喽。」她叹气。
和高承扬分手是必然的结局,问题是,在另外一个男人面前絮叨感情触礁的事情,不免有些鼓励人家来追的嫌疑。
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意,只是她也有另外一层顾虑……
淡水渔人码头河堤下的咖啡屋,那依着堤防而设计的观景玻璃墙,特地开了几扇敞开的小窗,由窗外传人的海涛声,忽大忽小,与店内播放的音乐相融,激荡入两人的心里。
「听说今年的狮子座流星雨是三十年来最壮观的一次,十九日凌晨两点将是高峰期,我看过时间,那一天正好星期五,妳愿意陪我去观赏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星期五凌晨两点?」她轻呼,之后低低笑了出来。「那不就又得请假了?老板准会杀了我。」
「让我猜猜,妳这是没问题的意思喽?」他也笑着。「反正可以用年假来扣抵。」
「这份论文集刊的编辑期限太赶,工作压力太大,哪来的年假可放?一切全要看职员的个人操守,自由心证。」
「操守?有这么严重吗?」
「对老板来说,是有这么严重。」她很认真地点头,可是眼神里的戏谑光芒却泄漏她真正的心情。「所以我如果遭到革职,一定都是你的责任。」
「既然这样……」他神色悲壮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才一脸认命地看着她。「好,我一定负责!」
「去你的咧!说得好委屈的样子?」
「我怎么敢!」他脸色惶恐。
她作势挥拳。「你那是什么表情啊?记得姑娘我从脱离学生时期以后就已经很久没骂过脏话、也没使用过暴力了,不要这我。」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颜巽行!」
她向他挥出拳头,他反倒玩起以前学过的擒拿伎俩。
他想越过边界,她想守住分寸,一来一往之间的拉锯,最后会是谁先得到胜利?
也或许,感情不应该是这样论定输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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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还真是神通广大,怎么会知道这么棒的地方?」许舒蔓瞠大双眼,环顾着一整片黑压压的海滩问道。
海滩上没有她预期之中应该会出现的热闹人潮,只有人群三三两两,远远地各自占据地方观星。
「以前骑机车乱绕时发现的。」
这片海滩离沙仑海水浴场有些距离,因为信道偏僻,所以少有人知道。
念大二的时候,因为第一次的计画告白失败,所以他找啊找的,便发现这片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