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打算带她来这儿,在朗空明月下对她告白,没想到兴匆匆地回到学校之后,她却告诉他她已经答应高承扬的追求,打碎他满心的希望与美梦。
后来,他独自回到这里坐了一夜,压抑不住满怀的伤悲恼怨,心痛地对着空茫漆黑的大海叫嚣吶喊。
记得那时刚好有海巡署的人员巡逻到附近,好心地走来劝他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云云,要他千万别想不开。
那人还很热心地开导当时近乎绝望的他,后来他每次想起,总觉得有些糗……
「真好,几乎没有人,也没有光害。」她环顾四周,而后被夜空里瞬间消逝的光芒吸引去注意力。「啊,流星!可恶,来不及许愿!」
「等一下流星会多到妳愿望许不完,别急。」他将准备好的雨衣和厚外套铺在带有些微碎石的沙滩上,径自躺下。
她将提在手上的半打啤酒放在他身旁,而后优闲地坐下。「在这种月明星稀的美好时刻,就应该喝酒助兴,我们干杯吧!」
「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我是良好公民。」他斜睨她。
「啤酒而已,对你不会有影响吧。」
「啤酒酒精浓度虽然不高,喝多了也会有后劲,还是别冒险的好。」
「那这些都是我的了,嘿!」
「别喝太多,小心明天宿醉。」
「半打而已,不会那么严重啦!」她打开一罐酒啜饮。
「我记得妳的酒量很差,半打啤酒对妳而言还是太多了吧?」
「安心啦,这几年我有练过。」
「练过?我很怀疑……」
「嘿!流星!」她倏地又大叫。
「建议妳一直看着天空,每想许一个愿望,就在心底重复念着,等一颗流星划过之后再换别的愿望,不然妳每看到一颗就赞叹一次,愿望永远也来不及许。」
「别取笑我了,第一次看流星雨,兴奋是必然的。」
「他没有陪妳看过?」流星雨每年都有,只是得看天公作不作美,她怎么会没看过?
「他后来只忙着上网和玩计算机游戏。」她笑着说道,语气没有不满,只是陈述事实。「之后我忙着工作,也没心力做什么休闲活动了。」
他没有接话。这些事情,他以前从来不会开口询问,而她也不会主动告诉他。
天际有两颗流星同时划过,她正巧在喃喃自语着。
「妳许什么心愿?」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她坐在他身旁,双手向后撑着上半身,眼睛睁得大大的,继续逡巡可能的机会,而后突然快速大喊:「祝所有人都幸福!」
该说她是运气好还是时间抓得太准确了,正巧划过的这颗流星,亮度高、尾巴又拖得老长,划过天际的速度稍慢,当她一口气将愿望说完时,流星也才隐没于天际,她顿时乐不可支。
「妳的愿望还真是无私。」他轻轻笑着,双手枕着头,侧过脸看她。
「我心地善良呀!」她也低下头看他。「本来是希望学以前的广告词来许个世界和平的,想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所以就帮身边的人许个愿喽。」
「拥有赤子之心还真是不错。」他半是哂笑。
「所以多看看我,你才不会太快衰老啊!」她举起啤酒,做出回敬他的动作。
他看着她优闲啜饮啤酒的不拘模样,问:「那我呢?不考虑单独帮我许一个愿望?」
「你就在这里,不会自己来吗?」她学着他的姿势,懒懒地躺下,神态是全然的放松。
「好吧。」他凝望夜空,在心里偷偷重复十数年如一日的心愿。
这种欺骗自己又毫无意义的许愿游戏,每个人都曾经玩过,但反正跟随习俗、传说而走,有时候不但是一种趣味,也是一种振奋人心的热闹,所以凑凑兴也是不错的。
一颗、两颗,三颗……划过天边的流星愈来愈多,她的心情从原先的好奇兴奋转为平静欣赏,而后又坐起身来,一边喝着啤酒,一边享受着沁凉的海风。
他仍是仰躺着,欣赏在流星雨之下,她被月光照亮的微醺容颜。
他们天南地北聊着,不论是工作、人际关系、日常琐事,甚至是星座、冷笑话,都有提及,有的是刻意,但大多数是不着边际。
「呵,那是猎户座的腰带,记得以前在我们留校晚自习的时候,你也会指着天空告诉我每个星座的辨认方式。猎户座很好认,只是学校附近光害严重,所以就算是这么明亮的星星也都会有点模糊,不像这里这么清楚。」她指着空中三颗成直线形状排列的星星开口。「我还记得那时候你乘机骗我说南十字星座在北半球只有冬天才看得到,约我圣诞节一起去看,我还傻傻地答应你,到现在我仍旧记恨着。」
「我想测试看看妳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我是骗妳的,结果妳居然等到地理科老师提到之后才气呼呼地找我理论」」
「怪我那时候太信任你。」从国二到国三,她被骗得够久了,而他也真有耐性为了一个玩笑等那么久。
「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情,妳就别气了。不然……」他沉吟着。「四月到六月是观测南十字星座最佳的季节,而台湾最好的观星地点是垦丁,明年要不要一起去?」
「明年……」她思索半晌,而后一口答应。「约定了喔!」
「嗯。」他欣喜响应。
对他来说,这不只是相约出游的许诺而已,还包含着其它意义,就不知道她有没有感受到。
「好棒!」她开心地咯咯直笑。「我好久没有过这么优闲、放松的感觉了。」
「不要再喝了,还没开的这两罐酒,就带回家冰着吧。」他看着她有些迷茫的眼,在心底怀疑她的酒量是否还如同以前一样差,半点长进也没有。
「才不,我一定要喝完。」她仰起头将手中的半罐酒一口气喝光。
「妳喝这么急,明天会不舒服的。」他皱眉。
「放心,我还知道自己的底限。」她拿了一罐未开的酒递洽他。「真的不喝?」
他摇头。「我还要负责妳的安全,不想、也不能有任何闪失。」
她凝望着他,带着些许迷茫的大眼亮光灿灿,含有藏不住的复杂情绪。
而后,她又打开了手中的易开罐。
「舒蔓,妳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别喝了。」他伸长手想抢过她手上的啤酒。
她笑着转身,仰头又咕噜咕噜灌了两口。「你想太多了,别乱抢,小心我一个没注意就把酒洒在你身上。」
「酒不是这样喝的,别怪我没事先警告妳。」
「安心啦!」挖了个小沙坑,她将还没喝完的啤酒摆正,而后躺回他身旁,叹息道:「现在想想,我以前真的好傻……」
「什么?」
「没什么。」她继续仰望天空中不停划过的璀璨,不再开口。
沉默来临,只剩下海浪拍击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响着,还有远处几个大学生的喧哗笑语。
「舒蔓。」他突然叫唤。
「嗯?」酒力开始挥发,她有些昏昏欲睡了。
「怎样?」
明年他能不能不是以单纯朋友的身分载她出游?
他又恢复沉默,并没有将问题问出口,只是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搁在她的腰间试探。
怀问突来的些许重量让本来快要睡着的她清醒,下意识半举起的右手在与他的交握之前蓦地收回,握成拳头。
没有得到她的响应,也感受到她身体突然的僵硬,他缓缓收回手,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明年--」他粉饰太平地笑着说道:「谁都不能爽约哦!」
听到他故作轻快的语调,她瞬间明白--自己又再度伤害到他了!
其实,她不是无意,也不是犹豫,她只是……
她突然坐起身来,将半埋在沙里的啤酒罐迅速抽出,对他笑喊:「当然!谁也不能爽约,我就干了剩下的酒当作跟你约定。」
「舒蔓,别……」
他还来不及阻止,她已经迅速仰头喝干,且拿起另一罐扣开。
他迅速起身想抢过她手中的酒,可是她本来有些颤抖的手本就拿不稳罐身,再加上闪躲的角度偏差,铝罐就这么滑出手中,金黄色的液体迅速流出,没入沙滩之。
「喔喔,浪费了。」她皱起眉,一脸惋惜。
「妳没必要这么冲动。」他半跪在她身前,轻道。
「冲动,有吗?」她皱眉轻笑。
他捧起她的脸,轻声呢喃:「相信我,我并不是想给妳压力。」
她在乎他,他很明白,然而想走入感情仍需要一段时间,他却卑鄙地利用了她的在乎,造成她的压力与难受……
她仰望着他想隐藏深情的神色,满脑子纷纷乱乱,只有想要投入他怀中的冲动。
他凝望她的眼神,总是压抑的;他面对她时的神色,总是竭力自制的。
他说不想给她压力,但是,带给人最大压力的,却其实是她。
以前,是她的逃避:现在,则是她的不坦然……
拉下他的手,她站起身子,往海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