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珊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本想骑脚踏车追上去,这时却传来另一个引擎声,和三表叔公擦身而过。
「我好像看见三表叔公--」
「快!追上前面的那辆机车,那就是三表叔公!」
阮少飞方停下机车,打开全罩式安全帽的透明罩说不到一句话,姚珊瑚就跳上他的后座,要他充当临时警察。
阮少飞立刻又把安全帽的透明罩盖上,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追上前面那辆机车。
「三表叔公!」姚珊瑚在老人家的身后大喊,老人家就算听见她的声音也没空回话,他身下这只猛兽,可不好控制哪!
果然。
几十年没骑过机车的三表叔公,上回就没骑好,这次更惨。才骑到大马路没多远,随即连车带人摔到路边。
「三表叔公!!」姚珊瑚在机车停下后,立刻跳下来查看三表叔公的伤势,他正痛苦的呻吟。
「好痛啊,珊瑚。」瘦弱的身体不停地发抖。「好痛啊……」
姚珊瑚闻言眼泪马上滴下来,她在家二十几年,从没见过三表叔公如此痛苦的表情。
「我、我马上--」
她还没说完,一双大手就将三表叔公抱起,她愣愣地注视着阮少飞。
「快叫出租车,我们送三表叔公去医院。」阮少飞的表情异常冷静。
「好……好!」相对之下,姚珊瑚显得很慌乱、很无助。或许因为她太爱这些老人家,一旦遇事,反而变得笨拙了。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顺利到了医院,办妥了住院手续。医生说需要留院观察几天,看老人家除了轻微的外伤之外,内脏有没有因剧烈震动而受到伤害。姚珊瑚一听见医生这么说,吓得眼泪又掉出来。阮少飞连忙搭她的肩安抚姚珊瑚,向她保证不会有事,她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谢谢你。」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发现他的好处,他是那么值得依靠,是个可靠的人。
「这是应该的。」他微笑。「三表叔公也算是我的长辈。」
姚珊瑚疲倦地靠在他的胸膛安歇,听他的心跳,感受他的体温,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阿荣呢?他在哪一号病房……」
前方的护理站传来一阵慌张的声音,姚珊瑚惊讶地将头抬离阮少飞的胸膛,面对一堆慌张的老人。
「二姨婆、四姨婆、三表婶婆、五表婶婆、七表婶婆、六姨婆、六叔公、五表叔公,你们怎么都来了?」家中的长辈像群蜜蜂似涌入医院,瞬间塞满整个走廊。
「是少飞打电话通知我们来的。」三表婶婆回道。「你们一出巷子口,便失去了踪影,我们在家巴望了老半天,也没见到有人回来,可把我们急死了。幸好是少飞打电话通知我妳三表叔公人在医院,不然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对不起,我一时心慌,忘了打电话通知你们。」姚珊瑚羞愧地低下头。
「没关系,妳三表叔公人呢?」三表婶婆不怪她。
「在最靠右边的病房,我带你们去。」姚珊瑚和阮少飞,带着一票老人兵团浩浩荡荡杀进病房,病房立刻变成菜市场。
「阿荣,你怎么做出这种蠢事?」
「又没人要你骑摩托车,你这么逞强干什么……」
每个人进房就先来个一顿痛骂,三表叔公被骂到低下头,姚珊瑚则是羞愧到低下头,护士都跑进病房里面,请他们把声量放小一点。
「幸亏你先知先觉,帮三表叔公订了个单人房,不然可丢脸死了。」隔壁病床的人铁定暴动。
「都是经验。」阮少飞低声和姚珊瑚聊天,看在长辈眼里,两人恍若在甜言蜜语,他们连忙趁势赶人。
「出去出去,这里有我们就够了。少飞你送珊瑚回家,看她哭成那个样子,难看死了。」二姨婆不想打扰他们年轻人培养感情,故意把他们赶出病房,他们只得遵从老人家的意思。
离开医院后,姚珊瑚的眼眶依旧泛红,她只要每次想起三表叔公摔倒那一幕,就心有余悸。
「三表叔公很坚强,他会没事的,妳不要担心。」看穿她内心的恐惧,阮少飞安慰姚珊瑚,要她别再乱想。
「我还没有跟你道谢。」她真的很感谢他。「今天要不是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而且他还体贴地通知了家中的长辈,比她更周到。
「妳太客气了。」阮少飞摇头回道。「这件事认真说起来我也有错,要不是我的缘故,三表叔公也不会受伤。」他早听长辈说过那天他们夫妇为了他争吵的事,只是谁也没想到三表叔公会真的付诸行动,所以说是他的责任。
「……其实真正做错的人是我,当初我提出要你改变的条件,只是为了敷衍你,不是真的想和你交往。」经过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她终于能把她当初的想法托出,说完了以后阮少飞僵住,时间就此停顿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诚实,对不起她欺骗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不对。
「……妳终于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过了许久以后阮少飞吐气,但脸色却相当平稳。「我不能说很高兴,但我宁可听妳说真话,也好过谎言。」
「阮少飞……」
「妳也有这样的勇气,去面对那些长辈吗?」阮少飞问道。
「咦?」姚珊瑚不懂他的意思。
「该是诚实的时候了,珊瑚。」阮少飞的表情异常严肃。「既然妳不是一个严肃保守的人,就该让长辈们知道妳原来的个性。只是为了讨好长辈,就顺他们的意,这是不对的做法。」他不赞成。
「可是你自己还不是--」
「那不一样。」他摇头打断她的话。「我顺从长辈,那是因为我知道一点点体贴就能给他们带来莫大的快乐,但是我绝不会勉强自己,去做一个和自己的个性完全不一样的人。」
也就是伪装。
事走至此,姚珊瑚觉得自己完全被打败了。
他说得对,她应该勇敢说出自己的立场,回到原来的姚珊瑚,而不是躲躲藏藏。
「再说我的皮裤也穿累了,想换回牛仔裤。」阮少飞又说。「托妳的福,现在我已经比较懂得时尚,也不认为非要原来的装扮,才能获得社会的认同。从现在开始,我会改穿牛仔裤,把那些过时的卡其裤和夹克统统丢掉。」
他会丢掉的,不只是那些过时的衣物,还有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当他这么告诉姚珊瑚,姚珊瑚显得十分恐慌,因为她即将成为唯一还戴着面具的人。
她的眼镜就是她的面具,她从小被迫戴上的面具。如今她已长大,该是诚实面对自己的时候,他脱掉他的面具,她也该脱掉她的。
「我陪妳去跟长辈们说明,他们会谅解的。」阮少飞明白她的心结、她的恐惧,也愿意和她一起面对。
「嗯。」时机已到,若错失这次机会,或许一辈子都没有勇气说出:「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姚珊瑚!」她要大声的说出来,越大声越好。
「走吧!」事不宜迟,最好立刻就做。
阮少飞朝她伸出手。
姚珊瑚把手放进他的手掌之中,对方的眼神异常温柔。
她就要去摘掉她戴了一辈子的面具。
第九章
姚珊瑚在阮少飞的陪同下,当着所有长辈的面拿下眼镜,正式宣告:她将做回原来的自己。
原本在病房里聊天的长辈,个个停止了说话,用惊讶的眼光,看着充满决心的两人。
阮少飞的表情很平静,姚珊瑚就有点紧张,因为现场实在太安静了,是打从她有记忆以来,最安静的一次。
「妳说妳……?」最后还是躺在病床上的三表叔公打破宁静,第一个说话。
「我说我根本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乖的女孩子。」她紧张的说道。「我很爱玩,个性也很活泼,而且我讨厌戴这种黑框眼镜,希望能把它丢掉。」
「但是妳说过,妳很喜欢二姨婆帮妳挑的这副眼镜,希望能永远戴着它。」
「那是我想安慰二姨婆才这么说的。」当时她刚失去丈夫。
「妳也说过五表婶婆的眼光很好,挑的衣服妳都很喜欢。」那些乌漆抹黑的套装。
「那也是在安慰五表婶婆,事实上我恨死那些衣服了。」完全没有线条。
「妳也不喜欢六叔伯帮妳找的工作?」
「我不怎么喜欢教书。」
「也不喜欢待在家里洗厨房?」
「我不喜欢,但我会尽量去做。」
「妳也不喜欢我们这些老人?」
「我喜欢,但是我希望能有自己的空间。」
「所以这些年来,妳一直在委屈自己。」
说了一长串的话,叹了一长串的气。长辈们终于知道,姚珊瑚是多么压抑自己去配合他们的喜好。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说出实情。」看长辈们如此垂头丧气,姚珊瑚觉得很难过,拚命责怪自己。
「不怪妳,珊瑚。」长辈们却摇头。「我们早就知道妳不是这种个性的人,却因为习惯、因为喜欢,而假装看不见妳活泼的那一面,才要请妳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