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呆板地重复一次他的话,然后摇头。「没有然后了。姑姑送了我一条项链,就走了。再来,就是现在。」
他的手指滑过她的后颈,指尖抚触银炼。「项链?就是妳戴的这条?」
她没有答腔,只是低声继续说:「……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扫把星。」
他皱眉头。「妳在说什么?」
「好多、好多死亡。我到哪里,好象都逃不开死亡。」她的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妈妈死了,那个遇到车祸的人死了,姑姑死了,现在,连雪君姐都……」
「好了,」他制止她。…坦些都跟妳没有关系。新羽,妳别胡思乱想。」
「可是,」他看见新生的泪珠无声滑下她的脸颊。「雪君姐……」
「新羽,」他抱紧她。「妳不要再说了。」
一声呜咽,她反手拥住他,脸埋进他的肩窝,寻求更多的温暖。
他无意识地将手臂收紧,将柔软的身躯完全纳入怀中,带着轻微的麻木感,手指继续在她脖子上的银炼上流连。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办法要自己放开这条链子,像是挣扎在灾难边缘的潘朵拉,被未知的恐怖深深地引诱。
他模糊地想起: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经历过类似的着魔。
这是池姐送给她的项链。八年前。
「羽化」不在我的手里。
「羽化」……还来不及思考,喀地一下,他的手指扳开了炼扣,银色的炼条迅速滑下领口。她惊喘一声。
他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低咒一声。「对不起。」
女孩摇摇头,抽着发红的鼻子,笨拙地伸手,将炼坠从领口处掏出来。他只来得及瞥见坠饰的一角。
褐色,那是褐色的琥珀。不是「羽化」。
莫名地松了口气,他勾起微笑。「对不起,我不小心就把链子解开了。职业病,妳知道。」
她抬头,泪花里溅出一丝细微的火光,嘶哑的声音带着怀疑:「什么职业病?色狼吗?」
他摇头笑,低头轻吻她乌黑柔软的发。「我保证,我当色狼的经验绝对还不至于造成这样的职业病。」
她瞪他一眼,低声嘟囔:「谁知道。」
他微微笑,侧首想贴近她的唇,却再次被巧妙地躲开。他故作沮丧地叹气,眸光一闪,眼角却瞥见一抹异样。
白皙的手握住褐色的琥珀,在明亮的日光灯照耀下,应该是褐色的琥珀边缘突然闪过绿色的光芒。
他瞪着那块尚未揭露全貌的神秘宝石。「新羽,妳说妳没见过『羽化』。」
她困惑地望着他。「没有啊。」
他伸手,慢慢打开她握着琥珀的掌心,太过熟悉的形象在他的眼前重现。
结束沉睡的虫蛹躺在深褐色的琥珀里,被层叠的落叶包围,等待不可能的展翅。
「但是妳手上拿的,就是『羽化』。」
她顿一下,摇头。「不会的,姑姑说这只是便宜货,不可能。」
情绪从男人的声音里抽离,他的眼睛只看到那块传奇的波罗的海绿珀。「它是『羽化』。我不可能弄错。」
许久。「……是这样吗?」
像空气一样冰凉的声音。
他将目光硬生生抽离宝石,抬起头,发现那双锐利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彷佛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他,凝眸深处似乎藏着一些更深沉的什么,他无法辨识。「新羽?」
她合上手掌,起身离开他的怀抱,抹干残余的眼泪,平静的模样彷佛刚刚的激动从来不曾存在过。「刚刚,谢谢你。我没事了。」
他看着她,清楚地听见窗外的雨,下得更大。
曾经开启的门扉,再次关闭。
他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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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羽没有骗他,他告诉自己。她没有见过「羽化」的照片,当然不知道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羽化」。
何况,就连他也不知道,这块波罗的海「绿」珀,在一般灯光下,竟然是这么纯粹的褐色,那是档案照片无法告诉他的现象;而如果没有那一抹反光,他甚至也叫能不会发现:那块褐色的宝石,就是「羽化」。
如果他这个专业人士都是如此,新羽这个对宝石一窍不通的外行人,当然更不叫能知道……吗?
琥珀的颜色尽管不对,但那只藏在琥珀中,半破茧的虫蛹,也该足以让她起疑心才是,然而,她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她的项链……连问,也不曾问过一声。
或许,真正的答案,是她从来不曾信任过他。
他不知道胸口这股怒火是针对谁。是那个冷着一张小脸,这几天一直对他不理不睬,彷佛是他欺骗了她似的小女孩?又或者是那个在最错误的时刻,做出最糟糕的反应,把这一切搞得一团乱的自己?
他停下脚步,正要推开门的动作停住,压下怒气之外的感受。
该死,他不喜欢觉得紧张。
深呼吸,平稳心跳,他踏进换上崭新橱窗的「晓梦轩」。
「欢迎光临。」整间店只剩下她一个人,邓文忠应该是出去用午餐了,还没有回来,她站在柜台后面,看到是他,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他走到柜台前面,将东西放下。「吃点东西。」
她看也不看桌上的餐盒,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锐利的眼里没有一点感情。「我吃过……」
「妳没吃过。」他打断她的话。「妳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
「我没胃口。」
「不管妳要生我的气或怎样,」他叹气。「总得要吃点东西,才有力气。」
「我没有生你的气。」
他专注地凝视她,不说话。
她勉强别开视线。「总之,我没胃口。」
他沉声问:「新羽,妳打算自杀吗?」
目光倏地抬起,怒火从锐利的眼中冒出。「胡孟杰!」
他不为所动,知道自己找对了罩门,勉强勾起微笑,温声劝道:「吃吧。邓哥会担心的。」
她恨恨地瞪视他许久,咬紧了牙,低下头,拿起他买来的便当,不再多说。
看着苍白的小脸上哀伤的痕迹,他知道这几天对她来说,并不好过。「晓梦轩」被砸、谢雪君自杀、加上「羽化」的事,一件接一件发生,连他都觉得事情的变化快到几乎无法适应,何况是处于风暴中心的她。
等到她的用餐动作告一个段落,他才又开口:「谢律师的丧事……」
她顿住,勉强将最后一口饭吞下,低着头,假装忙碌地将残余的便当收起来。「她家里有人回来处理了,事务所那边好象也有派人过来帮忙。」
他定定地望着她。「妳还好吗?」
她不说话,低着头,苍白的小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她不好,她当然不好。他想狠狠踢自己一脚。谢律师死后,似乎一切都乱了调,他没有做对一件事,连一句问候都说不好。
他叹口气,正要开口弥补,水晶风铃声叮叮当当响起。
「欢迎光……你来做什么?」
平板的语调透着不悦。他转回头,看向新进门的客人。
年轻的男人……男孩子,跟自己的身高差不多,手上抱着一束鲜红的玫瑰。他不带感情地想,以一般标准来说,长得算是不错,剑眉星目,时髦的发型,有几分偶像明星的味道,体格也不错,应该挺有女孩子缘的。
至于他的身分,光从女主角的反应,就可以猜到个七、八分。
来者的名字,叫做张敬德。
看起来跟女孩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叹气,开口:「小羽,妳一定要这样吗?」
「你来做什么?」她重复一次,加重了语气。
「来做什么?」男孩抿紧嘴,精亮的眼眸钉在她的脸上。「来劝妳回台中去。」
她皱起眉头。「我为什么要回去?」
「妳别顽固了。」张敬德叹气。「出了这种事,妳还留在台北做什么?妳躲在台北,那些黑道也不会放过妳,不如回去吧,我舅舅认识几个道上的兄弟,我们摆一桌酒,给人家陪个罪,就没事了。」
听到男孩的话,他皱起眉头,侧目等待女主角的反应。
她的脸色先是白一下,然后冷笑。「我们?张敬德,我跟你已经分手了。」
「妳还在提这件事?」张敬德摇头。「妳脾气也该闹够了吧?小羽,他们这次砸妳的橱窗,下次说不定就去砸妳家了。这不是好玩的,妳别固执了!」
「我从来不觉得这件事好玩过。」她用还没有恢复的沙哑嗓音静静地说:「而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了?我在台中的时候,就不见你这么好心来帮我『摆平』那些兄弟?」
「那时候我还在气头上,」张敬德无奈地解释:「也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要是我知道的话……」
「要是你知道我继承了这么多钱的话,说什么也会冲出来当我的白马王子,对吗?」
男孩的脸色发白,接着胀红。「小羽,妳太过分了!」
「过分?为了逼我回台中去,找人来砸我的店才叫做过分。」她抬起眼,苍白的脸烧成殷红。「你说是吗?张敬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