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羽化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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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楞一下。「……邓哥,你在说什么?」

  邓文忠畏缩地低下头,急忙继续手上的清洁工作。「没、没有……我、我、我大概是记错了。」

  看到男人的反应,他反而感到抱歉。邓哥本来就有点神经质的个性,自己刚刚的反应,似乎是太过了。

  正要开口,门上的风铃轻轻叮当一声,然后,锐利的嗓音响起:「又是你。」

  他抬起头,笑着点头。「早安,新羽。」

  「新、新羽小姐,早。」

  「早安,文忠哥。」女孩先向邓文忠露出微笑,然后一个回头,脸色一下子沉下来。「至于你,胡先生,今天光临『晓梦轩』又有什么贵干?我们这里有什么珍稀的奇珍异宝,值得你这样三天两头往这里跑?还是,你找不到半点别的正事可做?」一边挖苦地问道,她一边将厚重的衣物一件件脱下,伸手接过邓文忠递给她的热茶。「谢谢你,文忠哥。」

  他莞尔地看着年轻女孩一口气劈哩啪啦开完火,然后直接在柜台后面坐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地瞪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

  他长声叹息。「新羽,这是妳的待客之道吗?妳要知道,作生意的第一步,应该要懂得以客为先。」

  「以客为先,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客人。」她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对待一个每天跑来吃喝免钱的茶点,连一毛钱都没有花过的客人?对,这就是我的待客之道。」

  他眨眨眼睛,只是微笑,没有答腔。看来,他是真的很下讨这个小女孩的欢心。

  看到他没有反应,女孩轻轻哼了一声,转向杵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年长男人,似乎决定把他当成空气。「文忠哥,今天我们要从……」

  他慢慢啜着手上的馨香茶水,专注地观察着眼前两人的互动……或者,更正确地说,他看的人其实只有一个:简新羽,「晓梦轩」的新任主人。

  从外型看,他很难将自己认识的池姐和眼前这个小丫头联想在一起。

  和体态圆润的池金玥不同,简新羽大约中等身高,尽管身上还包着有些厚度的毛衣,还是看得出来是偏瘦的体型。清爽俐落的乌黑短发服贴地包裹住缺乏血色的脸。至于五官……他发现自己很难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张特殊的脸。

  美丽?或许吧,简新羽无庸置疑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但是他不认为把「美丽」或是「漂亮」用在她身上是适当的形容词。

  鹅蛋脸,杏型眼睛大而明亮;眼角微微向上挑,显得格外有神:浓而有型的俐落剑眉,配上暗示着倔强个性、有点方正的下巴,整体而言,应该是过于刚硬的五官,算下上是女性化,却神奇地被那张红润的唇柔化了。

  丰厚的唇,不知道是护唇膏或是刚刚茶水的功劳,和僵白的脸色不同,透着不寻常的红艳,更衬出底下那排整齐的齿雪白莹亮、形状漂亮诱人,在不说话的时候,依旧保持着微翘的模样,透着一丝无辜,太过煽情的清纯,和那双锐利眼瞳偶尔透出的强烈光芒,形成强烈的反差。

  他知道她今年大概二十四、五岁,之前似乎是在中部的公家机关做事……说也奇怪,他发现自己很难想象这个总是把自己包得像团棉球,显然非常怕冷的小丫头坐在办公室工作的模样,更别说是一个捧铁饭碗的公务员。她给人的印象太倔,个性太过强烈,不适合那种稳定却缺乏色彩的工作模式。

  「看够了没?」

  例如,像这种口气,就实在不像是一个坐过办公室的人会说的话。

  「抱歉,我的习惯太坏了。」他笑。「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忍不住瞪着人家瞧。」

  没有血色的脸染上淡淡的红晕,他不确定那是因为羞怯,或是气恼……根据这几天来他对简新羽的观察,应该是后者。

  果然。「你以为女孩子会因为这种话就觉得受宠若惊吗?」她冷笑。「自恋狂!像你这种以为自己长得好看一点,就随便说话的男人最讨厌了!」

  愤世嫉俗。他看着她,若无其事地笑。「喔,原来妳觉得我长得好看吗?新羽,我真是觉得受宠若惊。」

  她的脸更红了,咬牙切齿。「胡孟杰!你这个……」

  他朗声大笑。「不闹了不闹了!对不起,原谅我这个无聊的家伙吧,新羽,我只是开玩笑。而且,如果妳没注意到,我们爱好和平的邓哥在旁边,已经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们两个再吵下去,他就太可怜了。」

  女孩恶狠狠地瞪着他,漂亮的脸烧成殷红。他不动声色,只是露出一脸恳切,故作无辜地回望向她。

  ……这么火爆的脾气,确实跟池姐有血缘关系。

  挣扎许久,女孩终于绷紧了小脸,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理他。

  这种反应,实在是太有趣了。他愉快地想。比起刚刚那种半死不活的冷漠表情,他还是比较喜欢看到怒火中烧的小美人。即使,发火的对象,是他自己。

  明白自己已经耗尽了她今天所有的耐性,正打算识趣地告辞,门口的铃声再度响起。

  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唐宝儿,她也是这间店的熟客。「唐小姐。」

  穿著端庄长裙的年轻女子听到声音,转头看向他。「孟杰,你也在?我听人家说池姐的侄女来了……」

  他没有说话,只将目光转向站在柜台后面的年轻新任店主。

  察觉到他的沉默,唐宝儿疑惑地跟着将目光移向柜台后,和邓文忠并列在一起的陌生女孩。「……请问,妳是池姐的侄女吗?」

  女孩颔首,露出礼貌的笑容。「我是,请问您是……」

  「妳好,我叫唐宝儿,常常到池姐这里来买东西。池姐以前……」

  客套的交谈展开,他没有多加留意,只是将茶杯搁在一边,起身伸个懒腰,随意地向站在旁边整理陈列品的邓文忠打个手势示意,然后信步走出了「晓梦轩」。

  冷风扬起,细碎的雨继续下着,没有撑伞的男人却恍如未觉,若有所思地直往前进。

  ……她退缩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清楚地察觉到:她退缩了回去,缩回某个看不见的壳里。从唐宝儿走进这间店开始。

  是因为唐宝儿吗?但是,刚到台北的她应该不认识唐宝儿才对。

  那么,是因为店里进来了一个陌生人?他不认为那个脾气其实很火爆的简新羽会是一个这么怕生的人。

  然而,她的转变是很明显的。至少,对他来说很明显--那个故作轻松的语气、还有微微僵硬的微笑。

  为什么?浓黑的眉皱起,他觉得困惑,还有……异乎寻常的兴趣。

  简新羽,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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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位于大厦八楼的住所,她打开电视,将自己拋进明艳的橘黄色沙发里,动也不想动。

  好累、好冷。她只想睡觉,可是好饿。闭上眼睛,无意识地搓揉着被长袖子遮盖住的手腕。

  下雨的时候,她的左手就特别容易酸痛。

  母亲去世那年,她已经十八岁了,之后家里的伙食当然是由她这个唯一的女生负责;但是煮一顿饭,父女两个人吃,和只煮给自己吃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个人住,她反正犯懒,就是不想进厨房,再想到吃完之后必须收拾的残局,就更不想动了。

  打个呵欠,眼皮沉沉坠下,她将腿缩起,身体蜷成一团,稍事抵抗公寓里的低温,没有起身的意思。

  来到台北已经一个星期。比起前一阵子那种空洞的麻木感,她不知道哪一种比较好。到台北来,要适应陌生的环境,特别是这种潮湿寒冷的天候,让她觉得异常疲累,心情也比平常更加浮躁。

  还有,新的人际关系。

  她知道,继承,就是这么回事。她不可能期待一切都是顺心如意,总会有像今天这种尴尬的场面发生。

  她和金玥姑姑,其实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她七岁那年,爷爷的葬礼。另一次,是她十八岁,母亲的葬礼。

  然后,就没有了。

  她和金玥姑姑,没有再见过面。直到姑姑过世,她才从父亲口中惊讶地得知: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长辈,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一个人。

  所以,每当有人很兴奋地想跟她谈及他们记忆里亲切热情的「池姐」时,她都只能微笑,沉默而尴尬地微笑。

  关于金玥姑姑,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是父亲的长姊,从小被送给别人家养--那个贫困又没有生育计画的年代,为了养育唯一的儿子,爷爷一共送掉四个女儿,只最大的女儿回来为他烧最后一炷香--嫁过两次,十多年前守寡之后,开始经营古董文玩生意。

  晓梦轩,是她养育了十多年的重要孩子。

  紧握住胸前的坠饰,她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金玥姑姑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托给她这个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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