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文忠戴上眼镜,连忙点点头。「喔,好、好。」
那个被骂作笨蛋的男人也不恼,只是露出牙齿笑笑,很识趣地闭上嘴,安坐在一边,敲着膝盖上的笔记型计算机,专心地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她觉得不可思议。即使是珠宝鉴定师,也是一份正当的工作吧?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吧?一个「据说在这一行很有名」的珠宝鉴定师,可以整天这样无所事事,跑到别人的店里来喝茶聊天?他的收入到底从哪里来?
不过,虽然打扮很随意,她却有一种感觉,那个男人的经济状况确实很不错。无论是从他膝盖上的笔记型计算机、计算机底下的名牌牛仔裤,或是言行举止所散发出来的气质,胡孟杰都显然是那种不需要为金钱苦恼的人。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流向,她皱起眉头。那个讨厌的男人怎么样,都跟她没有关系,今天会特别注意他,九成九是被昨天晚上跟雪君姐的那一番话影响。
嘴角微微抿紧,她将心思抽离那个不重要的奇怪客人,专心弄明白邓文忠正努力在跟她讲解的「冰种」、「豆种」到底指的是什么东西。
铃声响。有客人上门。
「欢迎光临。」她抬头,露出微笑,发现是见过的面孔。「唐小姐,今天有空过来?」
唐宝儿微微笑,浅棕色的眼睛在店里转了一圈,朝坐在角落的胡孟杰微微点头打个招呼。「是啊,今天想过来看看店里进了什么新宝贝。」
新宝贝?她楞一下,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没有想过进货的问题……应该说,她根本没有进入状况--自己是身为「晓梦轩」主人的这个状况。
还来不及反应,一直站在身旁的邓文忠已经开口:「唐、唐小姐,麻、麻烦妳等一下,我去把昨天、昨天批进来的东西拿出来。」
唐宝儿随意地点头,拿起一块吸引了她目光的羊脂玉坠在灯光下反复检视,没有多余的反应。
……所以,昨天下午文忠哥不在,是去工厂批货,她还以为他是跟平常一样,到教堂去。
眨眨眼睛,看着邓文忠匆匆忙忙走上二楼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该对谁感觉比较惊讶;是太过失职的自己,或是对那个尽责的中年店员?
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认为邓文忠还比较像这间店的老板。
她忍不住朝自己皱眉头。她应该更振作一点的。
「邓哥不会计较的。」
听到声音,她抬起眼,望进那双已经很熟悉的眼睛。
说话的人,当然是胡孟杰。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男人已经结束工作,盖上了笔记计算机,单手习惯性地抚着下颊,一双深邃的目光炯炯,专注地凝望向她。
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有,那道和第一次见面一样,似乎在刺探些什么的眼神……她觉得很不舒服。「你在看什么?」
「看妳啊。」浑厚的男性嗓音,平淡的语调,隐约带着笑意,应该是很平常的应答,她却脸红了。
可恶!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随便盯着人看,是很没有礼貌的。」
「啊……抱歉,我又忘了。」
她瞇起眼睛。「你会觉得抱歉才有鬼!」
哧地一声笑,提醒了她还有另一个人在场。「你们的感情真好。」
「唐小姐,」他叹气。「妳这样说,有人会抗议的。」
她咬紧牙根,挣扎着控制脸红,一边提醒自己:还有客人在,平心静气一点,别被他耍着玩。
「……唐小姐,妳喜欢那块玉吗?」很差劲的转移话题手法,她知道,但是眼下这个状况,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站在柜台前的美人盈盈笑着,似乎是也明白了她的窘境。
和某个很讨厌的人一样,她也是「晓梦轩」的常客,不过上门的次数没那么频繁,性格更不像那个人一样讨厌。
白皙的脸,鸦黑的长发,水晶玻璃似的浅色瞳眸,看不出是多大的年纪,唐宝儿是那种气质很好的美女,穿著端庄的粉色裙装,和店里贩卖的各种宝石古玉感觉非常相衬。
「叫我宝儿就好。」唐宝儿微笑,将手上的玉坠放回架上。「不,我只是看看。玉好象不是那么适合我。」
抗议的话正要出口,看到那抹微笑,她却突然迟疑了。
唐宝儿说的,似乎不是没有道理。那块色泽温润的玉坠,和眼前气质柔和的美人,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就是不对。
……所以,她该说什么?对,妳说的没错,它的确不适合妳?
突然,唐宝儿伸手掩住嘴,轻声失笑。「新羽,妳这样怎么行呢?当一个老板,要努力对客人推销自己的商品呀,突然就安静下来,难不成妳想说:对,宝儿,妳确实不适合这条坠子?」
被说中了心思,她缩一下脖子,正要打个哈哈混过去,突然,一个卷标钻进眼角的余光。
眨眨眼睛,她露出微笑,执起另一条项链。「……不是,我刚刚是想说,唐小姐,我也觉得这条玉坠不太适合妳。妳要不要过来看看这条水晶项链,我觉得这一条比较适合妳。」
听到她的回答,似乎对店里的货品价值了若指掌的胡孟杰立时爆出笑声。
她手上的那条水晶项链,标价是原本那块玉坠的两倍有余。
唐宝儿惊讶地看着她,静默一下,然后跟着摇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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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rek,你最近很难找,不在家,手机也不开,」前妻才一踏进门,就一边发着牢骚,走进厨房,拿出冰箱的矿泉水喝。「到底跑去哪里?连Richard都打电话到我办公室里来要人。」
「Richard。」他避开她的问题,讶异地反问:「他找我做什么?」
「过完年佳士得要在上海办拍卖会,他想问问你的意见。」
「他有别人可以问吧。」他顺手关上茶几上的笔记计算机,打个呵欠,不太感兴趣。「这次有什么好东西吗?」
「干隆朝的白玉蟾蜍,他们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吞月』。Richard应该是看上那个。」
「蟾蜍?他搜集的蟾蜍还不够多吗?」他现在对蝴蝶比较有兴趣。「那妳呢?庭婷,妳又是看上什么?」
接棒经营家族珠宝公司的庄庭婷从杯缘瞪他一眼,不悦地说:「干嘛说成这样?好象我很势利眼似的。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我们好歹也做过两年的夫妻耶!」
他只是笑。
如果是两三年以前,他连门都不会让这个前妻进来。但是现在他已经明白了:庭婷不是坏人,她只是更在乎其它一些世俗的东西而已,一直都是如此,从来没有改变。而不曾认清这一点的他,更没有资格认为她是背叛者。
「哦?没有别的事吗?」他促狭地笑。「那么我们去市区看场电影吧?我很久没有看电影了。」
「胡孟杰!你够了!」庄庭婷没好气地啐他。「好啦,我最近是有几颗想买的石头,想顺便请你帮我看看。可是,这又不是我来找你的主要原因!我是听Richard说起,又连续几天打电话都没找到你才过来的。谁叫你又不开手机!我是关心你,老是把别人想得那么坏,你很开心吗?」
这就是庄庭婷,他已经分手的前妻。精明、实际、自我中心,永远不明白她所谓的「顺便」,听在别人耳里,有多么不受用。
他有时候会很怀疑:当初他是为什么会向她求婚的?
年少无知。
「好吧,是我狗咬吕洞宾。」他笑。「妳想买什么?」
一谈到生意,庄庭婷的眼神立刻闪出晶亮的光芒,嘴角勾起笑。「朋友认识一个朋友,说手边有批家传首饰想脱手,因为认识,干脆作个人情,便宜卖给我。我想请Derek Hu大师出马,帮我看看那批翡翠珊瑚,到底是不是他说的,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宝贝。」
他打呵欠。「庭婷,你们公司自己有鉴定师不是?」
「这是『古董』翡翠,而且你是最好的,Derek,你自己也很清楚。」庄庭婷毫不犹豫地说:「既然人家敢找上我庄庭婷的门,东西就算是假的,也一定仿得维妙维肖。我不想冒险,白花一笔钱当冤大头;更何况,要是在这种事情上被骗了,我大哥那边一定趁机搧风点火,说当初不应该把点石斋交给我一个女人来负责。」她冷笑。「说这种话,也不想想自己当初把公司搞成什么德行!」
他不想再介入他们那些复杂的家族恩怨,他自己家里的就够复杂了。「妳就这么看得起我?」
「别的我不敢说,这种事情,我只信你一个,孟杰。」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否则当初她也不会选择他作为结婚对象。
他沉思地抚着下颏,提出实际的问题:「酬劳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