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他深刻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和别人有了牵扯,再也不能在胡作非为之余,以为所有事都能靠自己一肩扛下,与别人无关了。
一旦习惯沾染了别人的情绪、道德观或荣誉感,就再也没有资格当个流氓。
而他再清楚不过,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爱。
他喃念道: “难怪,难怪爸爸绝口不提妈妈的事,原来他为了要完成自己的目标,早就放弃了情感……”
直到这一刻,乔峻才明了自己活了将近三十年,心中不时模糊涌现的那份空缺感觉到底是什么,他从血光杀戮中走来,却总觉得空虚,而最后的答案竟然是赵贝茹,一个真正能让他不安灵魂停泊依归的港湾。
只是他又错过了,虽然他曾有下锚的机会,但一切都因为他的狂妄无知而稍纵即逝,再不回头。
乔峻无奈的接受赵贝茹为他连工作都无法保住的事实,而当他到赵家探询赵贝茹的消息时,甚至被赵君吟劈头痛骂,毫不留情。
“你太过分了!我以为不管你再怎么坏,至少不会伤害贝茹,尤其是她是个比玻璃还脆弱的人,在家里大家都把她当成珍宝呵护,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看顾着,但是你竟然这样糟蹋她,让她为了你向别人下跪道歉。”
赵君吟气得连声音都发着抖,自从大姐远嫁日本之后,她一直视照顾妹妹们为最重要的责任,没想到一个不留神的疏失,竟让她为此懊丧不已。
都是乔峻这小子害的!
“其实这不关她……”乔峻无奈的语气中夹杂着不舍。
“你了不起!竟然想乘机和她撇清关系。”赵君吟的怒气瞬间像火山一样爆发开来。 “我问你,如果贝茹不是被你以下流的手段把心都骗走了,她会为你牺牲这么多吗?我又怎么有机会见到她终日伤心欲绝、泪流满面的表情呢?”
乔峻感到此时自己的心痛苦得开始扭曲、痉挛不止。
“怎么?不讲话啦!想表现出你的惋惜之意吗?”赵君吟痛快的发泄一阵,不再那么激动,但是语气仍然极尽刻薄。“你别怪我痛骂你,因为我很清楚贝茹她绝不是会把情绪发泄到别人头上的人,话说回来,你的所作所为若是无法让她感到骄傲和光荣,她和你在一起不仅毫无意义,身为家长的我,也不敢放心把她交到你手上啊!”
“我是活该被教训……”乔峻咬牙省思,随即又抬起头, “贝茹她——我可以见她一面吗?”
乔峻这辈子讲话的语气从来不曾如此诚恳过。
“唉!我正想和你说这个。”赵君吟很慎重的考虑她的措辞。 “我想过了,其实骂归骂,让你见她一面也无妨,但是贝茹执意要让自己对你死心,坚持不肯见你,况且她人在医院,身体状况极差,我担心你们见面会对她造成过度刺激……”
“什么?她在医院?”乔峻压根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
“我早就说过,她的身体无法和正常人相比,以后恐怕连正常怀孕生产都有困难,何况这次事件对她影响实在太大了。”赵君吟很怀疑这两个年轻人到底了不了解彼此。 “问题是她自尊很强,一天到晚担心自己会为别人造成麻烦,所以即使有问题也常闷在心里,你如果硬要闯到医院探视她,我怕会弄巧成拙。”
此时乔峻豁然想通了一点, “原来她每次到医院都借口不要我陪,是怕我知道她的身体状况?但是她为何要避着我呢?”
“因为她喜欢你呀!笨蛋!”
乔峻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虽不至于始料末及,但也直至现在才得到证明。
“我不想和一个笨蛋浪费口舌。”赵君吟看到他傻愣愣的样子就有气。“再怎么说,你也还是个流氓,我不希望经过这次教训之后,她还傻得继续为你牺牲到底,所以站在家长的立场,我希望你能认清事实,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和轨道,或许过一阵于你们彼此就能想通了吧!”
乔峻的确无法反驳她的话,他手上握有这么庞大的组织,不可能说放就放,何况不混黑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专业”在哪里,他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
“可是贝茹的身体……”除了一丝不放心,他还听到自己逐渐死心的声音。
“照顾她这么多年,我懂得如何让她恢复健康,只要她的静养不被打扰。”赵君吟若有所拾的看着乔峻。
“我明白,等我想通了自然会静悄悄的离开台湾,永远不再回来。”
乔峻脸上的落寞让赵君吟大动侧隐之心,但她很清楚,如果真要为了赵贝茹着想,这时非得狠下心将他们分开不可,否则日后必然后患无穷。
“不过,有合适的机会还是请你代为转达,就说我之所以不曾向她表达心中的爱意,正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个无药可救的流氓。”
无言的看着乔峻怅然大步离去,赵君吟不禁茫然,
“这两个家伙在一起混了这么久,我还以为……难道他们谈恋爱是谈假的啊?”
* * *
接下来的两天,乔峻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在台北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的拖着沉重步伐晃来晃去,当自己是游民。
他一点也不想回到租来的家,因为他怕见到贝茹借他却又嫌恶心般不想要回去的钢琴,怕在象中的每个角落寻到她帮他打扫却又爱叨念的清丽倩影,怕在他新买的休旅车上听到她不意发出如银铃般的笑声,更怕午夜时分接到卡森的越洋电话,再一次提醒他乔峻是个不折不扣的黑道老大。
他甚至试着在别人不小心撞到他的时候,反过来向别人道歉,但是刻意压制的肃铨眼神却更让人不寒而栗,赶紧避开他。
“为什么?为什么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个大流氓?”
想到最后见到贝茹时,她看他的悲切眼神,他的心就要碎了。
不得已,最后乔峻只好认命的回去收拾行囊,打算回美国再说。
退了租屋、送还钢琴,还有车子得处理,乔峻郁郁寡欢的找出车钥匙,打算开去卖掉,但是当他在路边将钥匙插进车门锁孔的一刹那,却清楚的听到“滴!”的一声。
乔峻的周身神经无端紧绷起来,拿着钥匙的手当场僵得死紧,动都不敢动。
他丰富的经验反射出一个结论——那肯定是某种电子开关的启动声音。
而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除了炸药,多半不会是别的。
烈日当头,乔峻却觉得瞬间掉进结冰的湖里,恐惧伴随着寒意直窜心头。
他没有理会额上汩汩直下的冷汗,也无暇细想身体放炸成碎块的感觉,只能稳定着手指的力道,再倾身透过车窗查看里面的情形。
果然,他必须非常仔细才能发现车门内侧和方向盘下方连着一条极细的金属线,虽然他这个角度看不见炸药的分量,但只要他一开门,恐怕他连车门带人都会被轰到隔壁街上。
“可恶……”
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暗算了,他直觉这机关必然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他现在只要松手,就有机会到天上和爸爸把酒言欢,所以他丝毫不敢大意,立刻用空出的左手困难的在行李里摸索半天,终于找到胶布,撕下一段将车门和钥匙之间缠紧,暂时固定住,喘口气之后,才连滚带爬的往后退至安全距离,躲在掩避物后。
最后他看清附近都没有行人,才捡取较大的石头往钥匙投掷,一连试了好几次,当他瞥见钥匙弹开,立刻俯身趴下。
轰!整个休旅车发出轰然巨响,车头炸得全毁,车身跟着也燃烧起来。
一时烈焰冲天,立刻惊动附近的居民,乔峻心知附近不能久留,赶紧低头离开现场。
爆炸现场由于波及不大,围观的群众渐渐增多,没想到乔峻不一会竟然又悄悄的潜回肇事现场,混在人群和警察里。
他弄了一顶帽子戴在头上,将帽檐压得低低的,避免引起他人注意,但是锐利的目光则四下梭巡从各处涌来的群众,他知道其中必然有他的目标。
果然,所有的好奇眼光之外,有个戴着墨镜的人表情有着说不出的冷静,虽然一样是挤在人群里观看火烧车的情况,但是当他确定车里没有人的时候,神情中甚至流露出几许失望。
“就是他!”乔峻目光一闪,愤怒的盯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看着自己和赵贝茹的共同回忆被毁得面目全非,乔峻就不禁怒火中烧,他观察刚才的爆炸程度和机关布置手法,发现对方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根据胆大心细的作案心理,判断对方还会回到现场作“成效检查”,最后果真被他等到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拿下墨镜后露出的脸竟是“景福会”里的第一狙击杀手!
“真是反了……”乔峻在极度的震惊中呆愣了好几秒,他被追杀是常有的事,但旗下培养的杀手竟然回头来要他的命,怎么也说不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