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他们,乖孩子,你要杀死他们……」刁母又轻轻地哼起歌来。
「为什么剪掉她的头发?」南宫璟冷冷开口,「镜俑之术不需要剪掉牺牲品的头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头发末端还染了血,是你自己的血吧?你还动了什么手脚?」
见姬秀和惊诧地望著自己,南宫璟肯定地颔首。他检视过镜亭底下的躯体,女孩的头发有一边被削去,末端均匀地染上血迹,明显是有意的布置,看不出居心为何,想来也不是什么正面的目的。
但不管他们怎么追问,刁母只是哼唱著。
「为什么要这样做?」刁念萸恍惚地看著母亲,「用邪术是不对的,我们已经因此家破人亡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做这种事?如果我们真是被冤枉的,用邪术不就更洗不清冤屈吗?」
「既然知道她使用邪术,你还自愿当牺牲品,助纣为虐?」就因为这一点,南宫璟始终无法对她付出同情。
「因为那是我唯一能做的啊。」她凄然而笑,挣脱了姬秀和,走到母亲面前,「生前的事,我几乎全忘了,只记得你和爸爸永远都好忙,永远都没时间陪我。我不怪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回头看我一眼,在你们永远忙不完的事情之间,有个能容纳我的缝隙。」她微微咬唇,「你爱我吗,妈妈?」
刁母仍在哼唱,眼神空洞,仿佛她近在咫尺的心碎容颜不存在,那卑微乞求的神情也不存在。
「我想你不爱我吧。」如果母亲能给予肯定的答案,即使是发疯後的胡言乱语,她也心满意足啊。
她悲哀地微笑,「你不爱我,但我爱你们,即使你们真的用邪术害人,你们还是我父母,所以……」意识逐渐模糊,仿佛飘回十年前施术的那天,「如果你希望我这样做,我答应你。如果你要使用任何法术,请把我的身体拿去,别再伤害那些孩子了……」
母亲的容颜忽然飘远了,她伸出手,努力把那天没说出口的话讲完——
「我爱你,妈妈,希望你不再有痛苦,幸福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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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了,不再有复仇,不再有寄生的陶俑,十年前早该安息的残破灵魂,就这样沉眠,坠入永恒的寂静。
她累了,也尽力了,不再乞求永远得不到的关爱,不曾回眸看她的人,她已用了十几年去等待,不要连死後都还惦记著,她真的累了,到此为止吧……
「……念萸?」
游丝般的细声钻入刁念萸混沌的意识,揭开记忆一角,一双温柔的眼凝视著她……唯一回应她的,只有这双眼,在她开口之前,就发现她热切的渴望,夜夜伴著她,不曾离她而去。
「……念萸?」
如果是他,就能给予她想要的感情吗?
「念萸?」姬秀和唤了无数声,法阵中央半透明的雾气终於有了动静,逐渐扩散抽长,凝聚成熟悉的少女身形,黑眸缓缓睁开,却是空洞无神。他又惊又喜,屏息轻问:「念萸?认得我吗?」
记忆中温柔的眼,和面前这双担忧的眼重叠起来。她迟疑地开口:「……秀和?」
四周都是玻璃架,摆著各式花草做的精致商品,似乎是家商店。
「她醒了吗?」屋角的佟星年闻声回头,虽看不见法阵中央的幽魂,但从姬秀和欣喜若狂的模样,也知道险些魂飞魄散的女孩是保住了。他微笑道:「你守了她三天三夜,总算没白费。」
三天三夜?她茫然注视著姬秀和抹上狂喜的温和面孔,眼眶旁有淡淡阴影,视线往下,发现自己飘浮在一轮五芒星的法阵中央。「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我用法阵护住你,还加上安魂的咒语,才把你救回来。」她记起生前的愿望,与她母亲使用法术时的目的抵触,法术因而失效,魂魄从陶俑中解放出来,倘若他没及时护住她,恐怕已经失去她了。
想握住她的手,伸出的手却穿过她几乎透明的身躯,提醒了他,她现在是真正形体无存地死去了。他心口微微痉挛,勉强浅笑,「我当然不会让你死。」
「元神是暂时保住了。」南宫璟放下电话,瞥了法阵中模糊难辨的魂体一眼。「但被镜俑之术使用过的魂魄非常脆弱,一脱离陶俑,随时都可能消失,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尽快找一具躯体,让她复生。」
南宫璟蹙眉,「你应该知道,公会禁止借尸还魂这种事——」
「我是老师的弟子,又不是公会的成员,他们的规定管不到我。大不了以後他们不给我驱魔师的执照,我也不希罕。」他口气强硬,已经铁了心,不惜代价要保住她。
南宫璟唇畔露出一抹赞赏的淡笑,语调却仍是冷冷的,「即使如此,要找适合她的躯体也不容易,灵魂的波长必须相同才行,能让她附身的,也许是女人,也许是男人,也许是七十岁的老人,也许是一只兔子,你想过这些事吗?」
兔子?刁念萸闻言怔愣,不安地看著刚引导她出了法阵的姬秀和,他神情是欣慰的,似乎仍沉浸在她苏醒的喜悦之中,没听见南宫璟的话。
「我们还有事要办,今晚不开店了,秀和,待会儿麻烦你关门。」凡事总预想最坏的结果,是他这位好友的优点,现在却成了缺点。佟星年无奈噙笑,摇头示意南宫璟别再泼冷水,两人一起离开。
「我收拾一下,然後再出门。」姬秀和将物品归位,见刁念萸神情惶惑,微笑道:「南宫老师说的只是可能的情况,我当然不会找只兔子给你,放心吧。」
「他好像……很讨厌我?」心头诡异的漩涡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的空白,就像此刻虚无的形体,缥缈不定。
「老师虽不是公会的人,某些原则却比公会还严谨,而且对邪术非常反对。他跟校长谈过了,昨晚的事不会传出去;佟大哥也帮你母亲找到疗养的地方,昨天就已经安排她住了进去。」他顿了下,凝视著她,「但是,她今天早上过世了。」
她重重一震,眼神迟滞地看著他。
「她是在睡梦中去世的,走得很安详。医生初步检查过,她身体状况还不错,没有任何生理上的疾病,还判断不出死因……念萸?」瞧她神情越来越空洞,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她依旧没反应,仿佛意识已神游到别处,半晌才自语道:「我应该难过吗?在我还是陶俑时,一直相信爸妈爱我,却受了公会冤枉,而真相呢?这些不过是我的幻想,什么被迫害的幸福家庭,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不是这样!」他打断她,「我查过你住的医院,正好阿树认识当时负责治疗你的医生,他说你那时病得很重,一个晚上要急救好几次,你自知撑不了多久,坚持要……死在家里,硬是办了出院手续。医生说,依你那种状况,一离开医院,根本活不了几个小时……」
「反正横竖都是死,所以妈妈拿我废物利用,是吧?」她语气冷得像冰,眼神却是凄楚。
「也许她是想救你!」他努力地尝试安慰她,「虽然是邪术,却是让你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她让你的身体保留一口气,而没有杀死你,就是最好的证明——」
「别再说了。」她幽然淡笑,疲惫地阖上眼,「什么都好,爸爸是害死人,还是被人害死?妈妈是想保住我,还是将我当成复仇的工具?什么都可以,我不想去回忆,也不在乎了。」心已变得空空荡荡,极度空虚之中,没有恨也没有爱,徒留一片绝望的空白……
逐渐溃散的意识突地被什么强行打入,朦胧中明白是他,她勉强睁眼,果然看见一条绣满咒文的金带环绕著自己,一端握在他手中。
「既然不在乎了,就彻底忘记,重新开始。」待她逐渐稳定,他才抽回金带,放回抽屉里,坚定道:「你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
连死,也不让她自主吗?
她有些气恼,「为什么救我?既然你的老师说我是恶灵,为什么不让我这个恶灵死掉——」
「你不是恶灵!」他微愠,「南宫老师认为骚扰生人的灵魂便是恶灵,但我不认同这个说法,同样都是人,只有活著与死去的分别,何况活人常常做出比亡魂更残忍的行为,不管有没有躯壳,迷惘受苦的灵魂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当然不是恶灵。」
他怜惜地抚著她苍白的容颜,指尖隐约感受到凉意,没有真实的触感。「你只是个渴望被爱、渴望得连自己的命都能拿来牺牲的傻女孩。」
酸意染上她鼻头,窜人心底,魂魄跟陶俑一样无法流泪,但心底的泪已泛滥成灾。「你会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