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混在学生群中,听赶来的教官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两个目击的女学生吓得泪汪汪,说她们正在找书,突然整排书架倒下,跟著一道白影扑向她们,然後大灯就暗了。
由於没有学生受伤,而不久之後图书馆的供电也恢复了,这次的事件就被当成机房跳电,教官带著受惊的学生回宿舍,原本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图书馆,在疏散所有人後关闭,等隔天人员上班再整理馆内的混乱。
回到宿舍,姬秀和直到半夜仍无法入睡。
校内近两个月一直不安宁——实验教室、各处室火灾频传;无人的教室传出交谈声;上体育课时,意外的发生率比平常高了三倍……
虽然同学们风声鹤唳、误传的也不少,但确实有好几次,他都感觉到灵体出没的迹象,而且几乎全是具有危险性的恶灵,仿佛学校是块大磁铁,将方圆数公里内的灵体都吸引过来。
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无法及时感受到异状,每每赶到时,灵体通常已经消失,想追查也无从查起。
听著隔床的室友发出均匀呼吸声,他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著,索性起身。
正倒水喝时,他不经意往窗外一望,赫然发现男生宿舍对面的花圃边有个娇小人影,穿著墨绿色百褶裙,黑袜黑鞋,外套肩上的烫金横杠有三条——
是昨天那个女孩!
她在花圃边来回走著,偶尔停步,望著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怔怔地似乎在想著什么,接著又继续踱步,却不像在等人。
理智告诉他,最好别再和她见面,但她仰脸对著月亮的寥落模样,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令他不忍。犹豫片刻,他还是披了外套,悄悄溜出宿舍。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
突来的声音让正抚著粗糙松树的刁念萸愕然回头,见到对她微笑的熟悉脸庞,哼道:「我就是不想回去,不行吗?」
「你不回去,家人会担心吧?」
「家里只剩下我和我妈,她早就不管我了,没人会担心我。」回家……某种感觉闪过心头,她强压下心头怪异的感受,瞄著他身上的睡衣。「你是住宿生?」
姬秀和颔首,「我家住在山上,离这里很远,而且我又在南宫老师……南宫老师就是教我法术的人,他在这附近开了店,我在店里打工,住校比较方便。」顿了顿,「昨天你劈碎的那块贝烸矿石,就是老师给我的护身符。」
刁念萸秀眉一扬,「你想叫我赔你吗?」
「没有。」他连忙摇头,「只是提到老师,顺口提一下……」
「就算你要我赔,我也赔不起。」看他站得挺稳的,腿伤应该不要紧……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她不由得恼怒起来。他是姬家的人啊!就算他腿断了,她也不该在意!
忽觉有什么落在肩头,她讶异地发现他将外套披在她身上,立即退开三大步,防备地瞪著他,「别以为你讨好我,我就会放过你们姬家人!」
他只是想表示一点善意,她却像只捍卫地盘的猫儿般张牙舞爪,坚拒任何人入侵她的领域。
若非如此,她真是个可爱的女孩,清灵秀美,乌溜溜的长发,骨碌灵动的眼显示出率真的个性,虽然硬装狠样,却很难让他有具体的威胁感,反而更想解除她的敌意。他温言道:「我不是刻意要讨好你,我妈妈和姊姊也像你一样娇小,看到你,让我很有亲切感。」
他的笑颜显得无害,但刁念萸仍未放下戒心,眼眸微眯,「她们当中有人是女使吗?」
「我姊姊只是普通人,我妈……很希望成为女使,但十几年前选女使时,她受了伤,失去候选资格,现在天天躺在床上。她因此一直很消沉,可惜我是男生,无法帮她完成心愿。」
「就算你是女生,以你那点功夫也当不上女使。」她哼了声,在花圃边坐了下来。
「我想也是吧。」姬秀和已习惯她挖苦的语气,与她隔了一段距离,也在花圃边坐下。「你呢?有什么心愿吗?」
「有啊,赚大钱。」那双温和的黑眸似乎想探询什么,刁念萸防备地盯著他。
「我也想耶。」他开心笑了,俨然遇上同好。「我想让我妈动手术,但手术花费不小,我和姊姊一直在存钱,还是不够。所以我也想当医生,这样就能帮她做手术了。」
「你这么懂事,你妈一定很高兴。」听著他缓慢的语调,仿佛时间的流速也变慢了。
寒风袭来,她有些冷,拉紧身上的外套,他残留的温暖与气息包围住她,让她微微恍惚。
「也不见得。」姬秀和眼神一黯,「我跟她提过这些想法,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我怎么做,她都不会高兴,也不在乎。」
他挫折的模样,隐约牵动了她心底某处,幽邃双眸添了几许迷离,低声道:「我以前身体不好,老是生病,我爸很忙,都是妈妈在照顾我,她原本很温柔、脾气很好的,可是自从爸爸入狱之後,一切都变了。妈妈再也不跟我说话,不管我怎么安慰,她都不理我,总是关在房间里哭……」
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心底仿佛有个巨大的漩涡,愤怒、恐慌、悲伤、痛苦,种种阴晦的情绪,混乱得让她喘不过气,而其中似乎缺了什么非常重要的部分,想探究,却引起她莫名的恐惧……
如果你希望我这样做,我答应你。
谁在说话?她悚然一惊,往四周张望,却只有他们两人。
「我了解。」
刁念萸收回视线,瞪著他,「你了解什么?」
「你很爱你父母,想尽力为他们做些什么。」果然,她并不是一味想复仇,依然保有温暖的感情,这或许能成为他们沟通的管道?
她哼了声,避开他温柔得引人陷溺的眼神。「以前我一直生病,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现在我病好了,第一步就是对你们姬家人报复,再来是九玉公会!」施恩似的横了他一眼,「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对付你,我没兴趣对手下败将穷追猛打。」
「那就谢谢你手下留情了。」
这人脑袋一定有问题,她说要对付他的族人,他怎么还是那样不愠不火地微笑?偏又笑得那么真诚,没有一丝敷衍或勉强,让她想气也气不起来。
「除了报仇,你不想做别的事吗?」
刁念萸一怔,「什么别的事?」
「很多啊。」他试著将她的心思从复仇一事引开,「除了报仇和赚大钱,可以做的事还有很多,你没有其他想做的事吗——」
「你想跟我谈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大道理吗?」仇恨扭曲了她秀美的容颜,尖锐质问:「你知道警察来我家抓人的情况吗?你知道我妈晚上哭得多伤心吗?自己的家人明明是无辜的,却被人诬陷,死在监狱里,这种心情你能懂吗?!」
何必和他说这些?他不会懂的!
她抑住怒气,烦躁道:「你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就少跟我唱高调!你再啰唆,我就连你和姬家女使一起杀了!」猛地站起,大步离去。
望著她身影消失在建筑物间,他轻吁口气。
那充满强烈怨恨的眼神,令他担忧。她相当执著於复仇,什么也听不进去,这样下去对她很不好。
可是,他真的希望能帮助她。她虽是吼他、骂他,但眼底那些伤痛、绝望、惶惑的情绪,并没有被怒火遮掩,反而因怒火熊熊,更显出她的无助与迷惘。
她自己一定没发现,她的眼神在说「请救救我」。
他想帮助她,但是,他有那份能力吗?他连法术都不太会使用,甚至抵挡不住她的攻击,还想帮她?
他忧虑地蹙眉,握紧拳头,喃喃道:「我会努力的……」
第三章
下课後,姬秀和一如往常来到「澧松道」。
澧松道,外观看来是一条经过规画的美丽巷道,有住家、商店,地基却埋藏大量贝烸矿石,加强了地脉的能量,构成一个适合非人类生物生活的独特世界。
巷内居民有一大半是异族生物,他们早已适应人类世界,将人类举止模仿得维妙维肖,除非是原本就对超自然事物有所感应的人,一般人即使与他们擦身而过,也不会察觉他们是徒具人形的非人类。
而整条巷道都属於一个人所有——「茴香馆」的老板,南宫璟。
姬秀和推开「茴香馆」大门,却不见南宫璟,只有老师的好友佟星年在看店。「老师呢?」
佟星年指指以竹帘隔开的厨房,「有人带了个盒子来,他正在处理。」所谓「处理」,也就是进行除灵、驱魔之意。
在普通人眼中,「茴香馆」是个专卖天然植物、香氛制品的迷人小店,只有内行人知道,店老板南宫璟是当今世上首屈一指的驱魔师,还常有人远道自国外前来求助。南宫璟的师父是九玉公会的创始人之一,他却在师父过世後立即退出公会,双方因此处得不太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