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疑地往四周张望,繁茂的树木间,没有第三个人的气息。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声音了,是谁?怪耳熟的……
「他只要在那亭子待上几分钟,回家一定生病,所以他很讨厌那里,说那亭子一定有问题。」
「也许是他自己身体不好,却牵拖是亭子有问题。至少我就感应不出什么异状。」也许是听错了吧。刁念萸不以为意,回头见他在看书,皱眉道:「你别这么用功好不好?」每晚一得空闲,就见他拿书出来看。
「我功课不好,得把握所有时间念书啊。」姬秀和露出疲倦的微笑。近来每晚都溜出宿舍,他的体力有些负荷不了。
「你法术不行、功课不行,有没有哪样比较拿手的?」
「嗯——画画吧?」他瞥了她好奇的模样一眼,正在计算数学题的笔不由自主地偏了,开始勾勃她的轮廓。「烹饪、缝纫、园艺,我也都懂一点。」
「全是一些跟驱魔没关系的闲事。」刁念萸摇摇头,语气却不带挖苦,「你呀,既然跟著那个南宫璟学习,就是想当个驱魔师吧?可你这种半吊子的法术,恐怕永远没有出师的一天哦?」看到他这副慢吞吞的模样,她实在替他著急。
「大概吧。」她说话依然不饶人,但已渐渐没了原先那股凶狠,是好现象。
姬秀和勾起浅笑,有些漫不经心,任凭笔尖在纸上流畅挥洒。「我也知道这样不行,可是最近好像少了一点动力,学习一直没什么进展。」
「因为你的『动力来源』并不支持你?」他的「动力来源」,也就是促使他如此努力的人——他的母亲。
他老实点头,「没得到她的肯定,让我有点沮丧,虽然还是想存钱、想当医生,但是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积极。」微微偏头,他显得困惑,「我一直认为,为家人付出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会计较这些呢?我这样想是不是很自私?」
「你怎么这么圣人啊?」刁念英不耐地嗤声,「好意被忽视,谁不会灰心?这跟自不自私有什么关系?我……我努力要讨好我妈,她却不理我的时候,我也很难过啊。」
「怎么说?」「讨好」两字,总有种委曲求全的感觉。
「爸爸入狱以後,妈妈就不理我了。」黑眸蒙上忧愁,迷离而困惑,「我那时生了很重的病,妈妈只顾著处理爸爸的事,都不理我……」
不对!她怎会说出这种话?爸妈都很疼她,妈妈还曾整夜不睡地照顾她,从以前就是这样,她怎能如此胡思乱想?!
以前……以前?以前怎么了?
为什么她每次试著想起从前,记忆就一团乱?
思绪再度掉进心底那个黑暗的漩涡,记忆成了一团若隐若现的丝,最重要的部分已遭吞噬,想厘清,警告的声音就冒出头——
不要想,你若想维持现状,就什么也别想!
「我了解。」
姬秀和温柔的嗓音让她一震,不自觉地凝视著他沉静的脸庞。
他并未看她,笔仍在涂涂抹抹,「大人实在是很麻烦,不是吗?有时候比我们还任性,像个小孩,偏又摆出大人的架子,不让我们指责。」
他老气横秋的口吻让她笑了,松懈下来。「是啊。」
这是他第二次说「了解」,第一次她嗤之以鼻,这一次却令她深感窝心,他们同样有个难以讨好的母亲,同样有无所著力的疲惫,这份苦涩的共鸣,奇妙地平缓了她内心蠢动的不安。
模糊的印象里,她曾渴求过什么,却始终得不到;现在,她想她得到了,置身在属於他的温柔氛围里,这种心口微微发热的感觉,就是她想要的。
是的,她想维持现状,不要一切被那混乱的漩涡毁灭,所以她不探究,至於被吞噬的部分,就……编织成自己想要听的话吧。
「反正,他们虽然关心我,却老是有忙不完的事情,我老是被摆在那些事情之後。」谎话顺口溜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自己也分辨不清。「我只是想有人陪著我,可是他们永远忙得没时间理我。」
「现在有我陪你啊。」
「我不希罕,你又不是我爸妈。」口是心非啊,她的心正因他这句单纯的陈述而雀跃,微哑地道:「其实,我每次看到你,就觉得像在照镜子。」
「哦?」
「镜子照出的影像,和镜外正好相反。我擅长攻击法术,你擅长防御;我急躁、脾气坏,你却温温吞吞;我个子矮……」她刚觉失言,他已笑了出来。
她瞪他一眼,「笑什么?」口吻虽恼怒,其实自己也觉得好笑,樱唇泄漏出藏不住的笑意。
他忍笑,摇摇头,「鲶鱼……」连忙改口,「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不是认为我们相反,而是因为我们有相同的烦恼,所以,总觉得不能放著你不管。」
「我又不是小孩,不需要你照顾。」刁念萸皱眉。
「我不是这意思,而是……」迅速瞥她一眼,笔画得更快了。「你现在也是我的气动力来源J之一了。」
「什么?」她更不懂了,心却怦怦跳起来。他把她放在和他母亲一样的位置,这表示……他重视她吗?
「你是我的目标,我要努力背咒语,希望能和你一样厉害。」鬼魂都锁定她攻击,是激励他更积极的原因,为了能在除灵时保护她……从未有过的心思,让清秀脸庞在昏暗中泛起淡红。
跟著南宫老师修练,是为了顺利运用灵力,替母亲圆梦,帮助人的念头不是没有,只是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生平首次靠自己的双手保护另一人,教他有点兴奋,看著她娇小身形,兴奋又转为怜惜。
她提到母亲时,总流露出绝望哀伤的眼神,显然遭遇过相当沉重的打击,屡屡牵动他心绪,於是想为她做点什么,让她快乐,自己仿佛也就从沮丧的情绪里振作起来。
无关救赎或拯救,他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是以自己的心去体会她的罢了。
「想和我一样厉害,你至少要再练二十年。」刁念萸不客气地取笑。
「我的进步空间很大,说不定以後真的比你厉害哦。」他温温笑了,看她的眼神有些顽皮,笔越画越快。
「你在做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他手上那支笔都没停过,还不时瞥她一眼,带著神秘的微笑,似乎相当自得其乐。
「我在画画。」他眸中闪著促狭的光彩,将图画递给她。「画你。」
「画我?」刁念萸感兴趣地接过,顿时呆了,纸上是大大小小、头大而扁、阔嘴带著四根须的——鲶鱼。
「这是鲶鱼爷爷。」他「好心」地为傻眼的她解释这张鲶鱼全家福,修长手指轻点拿拐杖、拖著两条白胡须的鲶鱼,又移到打毛线的鲶鱼,「这是鲶鱼奶奶。叼菸斗的是鲶鱼爸爸,拿锅铲的是鲶鱼妈妈,咬奶嘴的则是鲶鱼小宝宝……」
「姬、秀、和!」她横眉竖目,明亮黑瞳快瞪到他脸上,抡起拳头就要打他,「你才是鱼!」
「只是好玩嘛!」姬秀和笑著闪避,忽传来警卫的声音——
「花园里好像有人!过去看看!」
「快走!」他火速将东西塞回背包,两人刚踏出凉亭,迎面见到人影过来,於是躲进草丛里。
「没人?奇怪,明明有听到声音啊……」两名警卫走了过来,用手电筒四下照射。
两人连忙伏低,以免被光束扫到。刁念萸低声问:「怎么办?」
「等他们走了再出去。」她柔发擦过他鼻端,带来丝丝痒意,心底某处似乎也骚动起来。
「如果他们一直不走呢……对了!」她竖起两根手指,指尖发出紫色光芒,凝聚成一颗小小光球,纤指轻扬,光球朝警卫飘了过去。
「这是什么?」两名警卫发现了光球,小心观察著这奇怪的发光物体,正好背对草丛内的两人。
刁念萸低叫:「趁现在!」
姬秀和只觉掌中多了只柔软小手,猛地遭她拖出草丛,往花园外狂奔。
「为什么我们非得躲警卫不可?除灵又不是做坏事!」刁念萸一面跑,一面不高兴地回头瞪他。
「这种灵异事件说出来,校方不见得相信,最好还是保密。」掌中的小手有点凉,他不自觉地挪动指掌,彻底地包覆住她,想给予她温暖。「你也不想被老师们抓去训话,甚至被当成疯子看吧,鲶鱼?」
「不准这样叫我!」她回首怒瞪他,气恼地猛捏他掌心。「你才是鱼!」
「我不是鱼,我是姬秀和。」他使劲握紧她的手,装傻地浅笑,「你不喜欢鲶鱼吗?啊,我懂了,一定是只叫鲶鱼不礼貌,那叫你鲶鱼学姊——」
「不要乱叫!」娇美的脸蛋涨红,「我是刁念萸,刁、念、萸!跟鱼没有关系!」
「小声点,警卫会听到哦……」在这瞬间,他忘了接近她的目的,忘了他想成为一流驱魔师的目标,眼中只有她瞋怒的生动娇容。紧紧相握的掌心,仿佛蕴藏著自己的心意,一旦抓住,就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