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好是没有理由的,我喜欢黑暗,憎恨一切让我想起阳光的事物,这是我的怪僻,难道不行吗?”他的语气冰冷里带着不耐烦。
安妮垂下头,她又逾越分寸了。
“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吧?”罗兰德的口气逐渐缓和下来,“你把资料都看完了吗?”
“我看完了公爵从一六三八年到一六四六年的日记与书信。”安妮据实回答。“我想我可以开始动笔了。”
老实说,能看完那些古老泛黄的文件资料,已经算是一大成就了。安妮暗忖。
罗兰德轻点头表示赞许。“那很好,今天我们就从一六三九年开始。我的祖先布克罗契公爵,早在那一年就看出了民心开始背离皇室,他对查理—世提出诤言 ……”
安妮蓦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当他在述说他先祖的功绩时,显得太过投入,脸上表情丰富多变,情绪会随着情节起伏而剧烈震荡,而且细节描述得极为详尽,仿佛那是他的亲身经历。
也许她是过于敏感,然而这种怪异的感觉却盘据她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在移监途中逃脱的两名罪犯,是当今全英国最危险的人物。
其中一名是绰号“刀疤”的亨斯莱特,这名号的由来是因为他左脸颊有一道蜿蜒而下、如蚯蚓般丑陋的疤痕。他是全国最知名的强盗头子,当他率众行动时,烧杀掳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而且绝对不会留下活口。
另一位是人称“假面神父”的威廉。史密斯。他的确担任过圣职,但因为品行不端而被教会除名。他后来以行骗维生,擅长易容术。然而在一次争吵中,他失手杀死一个人,这次意外却让他尝到主宰他人生命的乐趣。从此他就完全堕落了,诈骗时不再只取钱财,一定会将被害人凌虐致死。
这两名凶狠的罪犯密谋了许久,在途中连手杀死押解他们的警官,并且夺走武器,然后分道扬镳。
亨斯莱特选择人迹罕至的小路,他自信以他的经验与身手,很快就可以筹到足够的路费逃亡。
只可惜他的运气不够好,班斯克村附近很少有落单的商旅经过,村民身上也没有太多的油水可捞。更凄惨的是,官方已经加派人手巡逻缉捕,他的行动越来越困难了。
亨斯莱特在心里盘算着,与其终日躲躲藏藏的,不如干一票大的,一次捞个够,就此销声匿迹,等到离开英国以后再做打算,反正天下之大,一定有他可以大展身手的机会。
于是他选上了地处偏僻、富丽堂皇的巴尔斯庄园,镇日埋伏在庄园外的草丛中,伺机而动。
夜晚的巴尔斯庄园,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凌晨三点,安妮穿着睡衣,床旁的柜子上点三支蜡烛,她躺在床上继续研究布克罗契公爵的生平。克利斯依照惯例蜷伏在她的床脚前,它已经习惯在亮光中入睡。
忽然,她隐约听见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克利斯也立刻惊醒,它竖起双耳,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伤重之人发出的微弱呼救声。声音极轻极细,可是连克利斯都被惊醒,那就不可能是她的错觉。
安妮忽然想起奈德太太的警告,难道是逃犯侵入庄园,而守夜的人受到袭击了吗?
她立刻起身披上外衣,一把抓起烛台。虽然她害作极了,可是她的责任心不容许她逃避。
克利斯也跟上女主人的行动,一起冲出房间。
在惊动大家以前,是否应先行确认一下呢?可是这么一来,不就将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安妮在心里想着。
她先跑去奈德太太的屋子,死命敲打着房门。“奈德太太!奈德太太!快醒醒呀!求求你!”
过了一会儿,穿着睡衣的奈德太太打开门,看见神色慌张的安妮,大吃一惊。“安妮,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我在房间里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求救。今天晚上是轮到彼德守夜,我猜他可能遭到逃犯袭击了。”
奈德太太脸色凝重,当机立断地说:“安妮,你先去通知厨子他们,所有人都要叫醒,吩咐他们要提高警觉多派一些大男人过来,叫他们准备武器,不能空手。我们尽快找到彼德。”
“需要通报老爷吗?”
“这叫其他人去就可以了。赶快行动!”
安妮连一秒钟都不敢耽搁,急忙照着奈德太太的吩咐去做。
整个庄园霎时灯火通明,所有的男丁都披衣出来寻找失踪的彼德,女仆们则依照嘱咐全都集中在厨房里。她们听说过那两名逃犯的凶残,因此害怕得浑身发抖,不敢作声。
安妮因为有克利斯的陪伴,所以她也加入搜索的行列。
克利斯发挥它灵敏的嗅觉,大约一刻钟之后,它在后院的玫瑰花丛底下发现昏迷不醒的彼德。
“天啊!他伤得真重。赶快把他抬到屋子里,让奈德太太照料,另外派人请医生过来。”安妮指挥大家的行动,表现得镇定而勇敢。“凶手可能还躲在庄园里的某处,大家千万要提高警觉!”
彼德被抬进屋子里去,其他人持续进行搜捕,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距离天亮大约还有两个多小时,蓦地,在庄园后面的树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这个惊叫声既高亢又响亮,仿佛要撕裂每个人的心肝。声音当中传达了无以名状的恐惧,那是只有痛苦超过顶点的人才能爆发出来的叫喊声。
在寂静的夜晚里,听起来令人格外胆战心惊。
安妮和克利斯距离那个声音发出来的地点不到五百里码,克利斯受到那一声尖叫的感染,变得胆小,不敢再前进一步。
安妮也吓得哆嗦不已,可是她猜想行凶者在被害人这一声惨叫之后,可能会因为怕被人发现而先溜走,倘若被害人还活着,她必须争取时间挽救被害人的性命。
她鼓起勇气,捡起一根树枝让克利斯衔着,示意它噤声,然后吹熄手上的蜡烛,独自一人悄悄向树林深处蹑足前进。
没多久,在她面前出现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个黑色物体,安妮赶紧躲在一棵大树背后。
虽然是黑夜,不过就着微弱的月光,勉强可以辨认地上那一团黑影,原来是一名黑衣男子,另外地上还躺了另一个男人。
黑衣男子用双手举起躺在地上的男人的上半身,露出两颗尖牙,猛地咬住对方的脖子,深深地刺进去。
他在吸血!
安妮看清楚那名黑衣男子的举动时,不禁以手掩口,制止自己发出呼喊。
她没有想到居然会撞见一名吸血鬼!货真价实的吸血鬼!
她手脚发软,全身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注视着血腥残忍的这一幕。
吸血鬼吸血的动作迅速俐落,须臾,死者身上的血已经被吸走一半。吸血鬼并未吸光死者的血,否则会启人疑窦。
接着,吸血鬼将那具尸体撕裂开来,这么做的用意 很明显,是企图制造猛兽袭击的假象。不过他力量大得惊人,几乎是毫不费力就将尸体撕得四分五裂。
等到一切都弄妥当后,吸血鬼这才站起身来,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这时吸血鬼的头稍微转向安妮的方向,月光映照在他的侧面,安妮顿时忘记呼吸了。
她作梦都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那张脸。
她立刻晕死过去。
安妮发起高烧,陷入昏睡的状态,噩梦似乎永无止境。
树林里那血腥的一幕,不断的在她梦中重复着,还包括了那一张让她永生难忘的脸孔。
另外还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走动声、交谈声,掺杂在她的梦境中。
“这孩子,大概是看见了那可怕的景象,才吓成这样的吧?”这是奈德太太的低语声。
“也难怪,连我在大白天看见,都想作呕了,更何况是一个年轻女孩子。”
“老爷很关心她,一直在询问她是否清醒过来。”
“医生已经尽力了。”
有时候,安妮会意识到房里只剩下自己,或许是在夜晚吧。
这时,会出现一只冰冷的大手,覆盖在她滚烫的额上,或者轻柔地抚摩她烧红的脸颊,随之而来的,则是幽缈绵长的叹息。
无论是什么样的梦,终归有清醒的一天。
安妮终于从噩梦中解脱了出来。
“感谢上帝!安妮,你终于醒过来了!”奈德太太充满惊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神智有些迟钝,视线还无法集中。
“我发……发生了……什么事?”她吃力地询问着。
“你已经昏迷了一个星期,我亲爱的安妮。”奈德太太热心地说。“我去叫厨子准备一些食物,你需要补充营养,好恢复体力。”
安妮摇了摇头,“我……想坐起来,奈德太太,请你……帮我好吗?”
“好,没问题。”
奈德太太走到床边,将她扶起来,用枕头与毯子垫在她背后,然后从木柜上的水瓶倒了一杯水,凑到她唇边,让她慢慢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