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学生们也由衷敬爱他们的校长,虽然其中不乏有淘气好动的捣蛋鬼以及不太伶俐的笨孩子,但是大体而言,他们很听话并且守规矩。
安妮对这样的父亲非常引以为傲。
送走父亲后,安妮一天的工作就要开始,她先系上围裙动手洗衣,不过她脑中的思绪又回到昨晚的梦境。
昨天晚上是错觉吗?为什么梦中那些轻声细语至今还在耳畔萦绕不去?何以那冰冷的手指感觉如此真实?
她仔细检查过门栓,并没有外人出没过的痕迹,一向平静的班斯克村也没有出现过盗贼闯入家宅的记录,顶多只有听说牛羊被偷走而已。
但不可思议的是,她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害怕恐惧。
只是从未尝过恋爱滋味的她,为什么会为了不真实的梦境而悸动?那优雅、低沉、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带着感情和力量,唤醒了蛰伏在她心底的感觉。
假如这一切是出自她的幻想,难道说在她心里已经暗藏着欲念,渴望男人到了不知羞耻的地步了吗?
“真是糟糕,我该不会是生性放荡的女人吧?上帝啊!请你原谅我!”安妮喃喃自语着。
“安妮!安妮!”
陡地,一阵急促的呼唤声打断了她的遐思。
安妮循声望去,原来是住在村尾的道金斯太大,她是一个红发、身材肥壮的妇人,是村里最著名的大嘴巴与包打听。她拎着一个篮子,撩起裙摆,辛苦地拖着庞大的身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早安,道金斯太太。发生了什么事吗?”
道金斯太太气喘吁吁地跑到特纳家门前,隔着围篱大声嚷道:“安妮,你还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安妮莫名其妙的反问。
“发生不得了的大事啦!”道金斯太太双目圆睁,表情夸张到极点。“西里尔。莫顿昨晚失踪了!”
“什么?失踪?”安妮困惑地重复她的话。
听说西里尔三天两头不回家是常有的事,他不是留在赌场过夜,就是在其他女人的香闺纵欲狂欢。安妮想起左邻右舍对西里尔的传言。
“哎呀!我知道你可能认为他跟以前一样只是玩疯了。”道金斯太太挥舞着双臂,模样十分激动。“可是昨天晚上,是莫顿村长的生日,全家人都在等他回来,可是你猜怎么着?一直到午夜十二点都还不见他的人影。
村长当然不高兴了,便吩咐手下到赌场和莉妲那里去寻人。“
莉妲是一名颇具姿色的年轻寡妇,死去的丈夫是一名商人,身后遗留了一些资产给她,所以她不需为生活担心;她是西里尔的老相好。
“然后呢?”
“赌场老板说莫顿先生在赌场待到凌晨一点多就离开,说是要去找莉妲,结果莉妲说他因为昨晚受了点伤,没打算在她那里过夜,只是去拿寄放在她家里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不过我猜,这家伙准是将这档子事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临时跑到莉妲家叫她想办法。要是迟归又空着手,莫顿村长肯定会大发雷霆。”
安妮想起昨晚克利斯咬伤他的事,看来莉妲没有撒谎。
“所以能肯定他是往回家的路上哕?”
“就是说啊!你也知道莉妲住在村子东边五里外的农庄,回村子的路上必须经过巴勒拉特池塘,结果他们在池塘旁边的树林里发现了莫顿先生,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奄奄一息?”安妮吃惊地问:“他怎么会跑到林子里去?那里已经偏离了大路,他喝醉酒了吗?”
“奇怪的事就在这里。”道金斯太太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摇了摇,“他可不是在林子里酣睡,而是发着高烧,全身一直不停的颤抖着。林子里的泥土很松软,从他的脚印研判,看得出来他是发足狂奔,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一样。当那些男人合力把他抬出林子,送到霍布斯医生家里时,他嘴里还不停地呓语着。”
“呓语的内容是什么?”安妮好奇地问。
“他不停地挥舞拳头,口中直喊着:”恶魔呀!恶魔! 走开!别靠近我!‘声调充满了恐惧。“说到这里,道金斯太太的音调也开始发颤,”奇怪的是,那里没有其他人或动物的脚印,他的样子仿佛是真的见到鬼魂了。“
这是乡下人的迷信,任何奇怪不能加以解释的事情,都会联想到是妖魔鬼怪在作祟。
“不管莫顿先生夜里撞见了什么,至少他没有被夺去性命。”安妮柔声说:“也许他只是被一些夜行动物吓着了,以为那是什么魔物。不管怎么说,幸好他平安无事。”
“那可不一定,他还在急救呢!”道金斯太太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对了,他还摔断了左腿,霍布斯医生说他骨折得很厉害,说不定会变跛了。”
这对西里尔来说,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安妮暗忖。
“那还真是不幸。”
“好了,我得赶去史瓦利家,史瓦利太太正等着我一起缝制送给西蒙太太新生儿的衣服。再见!”
安妮笑着跟她道别,她知道道金斯太太只是以缝纫为藉口去串门子,好把听来的消息加油添醋地传出去。
她浑然不觉有一道乌云已经悄悄地自她身后席卷而来,命运的风暴即将形成……
第二章
一七八六年六月
教堂的钟声成为引路者,让死者的灵魂在天使的引导下顺利抵达天堂。
“主啊!我们将乔治。特纳的灵魂交予你的手中,希望他能在你的眷顾下得到永恒的平安与安息,阿门。”
在教堂墓园的——角,一名神父对着一个新墓穴喃喃诵经祝祷。几乎全村的人都到齐了。
安妮一身黑衣,捧着——束白色鲜花,面无表情地站在父亲的坟前,对周遭的一切声响充耳不闻。
乔治是因心脏病突发而死,死在书房,他最心爱的书堆当中。
倘若她早一点发觉父亲的健康状况,那一天晚上她能够在就寝前多巡—一次房,也许如今父亲就不会躺在冰冷的地下了。
但现在想这些都没有用了,她在世上已经是无依无靠。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在场的班斯克村民莫不敬悼这一位故去的良师益友,然而有一件更教他们由衷难过的事,就是他们心里都十分明白特纳家的孤女,将会面临到怎样的命运。
西里尔自从跛了以后,脾气变得异常暴躁,而他对安妮的企图心也越来越强烈,莫顿村长也认为儿子应该要早日娶妻生子,所以安妮的命运岌岌可危。
安妮不是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必须早日找到一个工作,好能够独立自主。
神父举行完仪式,安妮把手中的花束放在棺木上,看着它一寸寸被工人铲起的泥土所掩埋。
葬礼结束后,村民们体谅安妮,并没有跟她致唁,只是简短地问候一两句就慢慢散去,最后只有霍布斯医生留下,他是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者,与乔治是多年的至友,待她如亲生女儿。
“安妮,节哀顺变。”他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我知道,医生。谢谢你的安慰。”
两个人并肩走出墓园,脚步放得很慢。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设法找工作。”安妮机械式地应答。“原本史瓦利先生与葛拉翰先生都答应我到他们的农场工作,但后来他们又表示无法多雇——个人手,我又是女孩子,同样的薪水,对他们来说不合算。”
霍布斯医生明白,这又是莫顿家的影响力。
“那你来我的诊所帮忙,你也可以住到我家里,这样晚上你就不会落单了。”
安妮摇摇头,她清楚霍布斯医生的家境,他家中有五个孩子,食指浩繁,加上老大离家上大学,肩上的担子很重,不可能多负担一个人的生活。
“医生,别担心,我会想到办法的。”
“不管到什么地步,绝对不可以答应那个恶棍的要胁。”霍布斯医生语气愤重地告诫,“冠上莫顿的姓只会更生不如死,他们全是冷血的恶魔,他们家族居然没有一个人到场参加你父亲的葬礼。”
“我知道,医生,我会记得你的忠告。”
霍布斯医生想不出其他的话好安慰她,只能轻叹口气,吻了吻她的脸颊,然后转身默默地离去,留下安妮一个人站在墓园门口,独自哀伤。
就在这个时候,达达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安妮认得这个声音。
只有西里尔。莫顿才会在这里纵马狂奔。这是他腿跛了以后,新染上的嗜好。
果不其然,一匹高大的红马随即出现在小路的尽头,朝教堂的方向疾奔而来,扬起一片黄尘。
然后在她的面前煞住马,风沙跑进她的眼睛与喉咙,使她呛咳了两下。
“看样子我没赶上丧礼。”西里尔勒住缰绳,他的穿着很随便,根本不像是来参加葬礼。
“已经结束了。”虽然很疲惫,安妮还是全神戒备,不敢稍有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