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绮罗向来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她便换上萍儿为她修改好的男装,拖着桑致中频频询问假扮男人该注意些什么,一直磨到大亮,才放她哥哥上床睡觉。
桑绮罗万万没想到,在她忙着打包行李的同一时间,凤刘公路那头的章旭曦,也在收拾包袱。原来是那富家公子不放心,一连找了两个高手帮他复仇。
原本章旭曦并不想接下这个案子,可他一想到或许可以因此扭转桑绮罗对他的印象,顿时斗志高昂,有兴趣了起来。
他从没忘记桑绮罗说过的话,她肯定他的聪明才智,但厌恶他是非不分的个性。
好吧,他改。为了得到伊人芳心,他决心痛改前非,好好闯出一番“正义”的事业让她对他刮目相看,首先就要破了这个案子。
怀着跟桑绮罗同样的决心,章旭曦当场背上包袱,往富家公子所说的客栈行去。
夏季就要过去,炽热的空气很快就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吹起带着凉意的秋风。
究竟,他们会和往常一样对立,或是破例携手合作,谁也不敢断言。
第七章
“怀临客栈”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就和所有明式建筑一样,以回廊连接形成一个方正的格局,中间是内院,外墙漆上白色的漆,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身着白袍,头戴黑色的方巾,桑绮罗尽可能地抬头挺胸,表现出正常男子的模样。为了不让人识破她是个女的,她特别请萍儿帮她画了个大粗眉,衣服内衬也多缝了好几层,热得她满头大汗。“掌柜的,订房。”她特意压低声音,以免泄底。只见店掌柜不疑有他地回问。
“公子,您一个人呀?”店掌柜仔细打量桑绮罗,看似无心,其实是在评估他身上的衣服,以决定他是不是肥羊。
“嗯,一个人。”桑绮罗特意抖了抖袖子,让他看清上头精致的刺绣。“我单身外出游玩,没带伴儿。”
“公子您真是好兴致,敢问贵姓?”店掌柜相当满意他所看见和听见的,单看他的衣着,绣满银杏图案的外袍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绸缎,恐怕价值不菲。更何况他又单身无伴,是只大肥羊。
“敝姓罗,祖籍落在太原,是太原人氏。”同样的,桑绮罗亦十分欣喜店掌柜贪婪的眼神,她敢打赌,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对她下手。
“原来是打太原来的罗公子,小的有礼了。”
互相打躬作揖后,店掌柜亲切地为桑绮罗带路,将她安置在一间上好的客房。
“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小的一定尽力办到。”
店掌柜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后便退了出去,桑绮罗平静地点点头,待他走后马上东摸西碰,看看房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
这房间很正常,跟一般的房间没什么不同,看来只好等到晚上,再观察动静。
桑绮罗决定。
是夜。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窗棂,“怀临客栈”内一片宁静,唯独二楼最靠近西角的厢房隐约传出欢乐之声,吸引好奇之人一探究竟。
毫无疑问地,桑绮罗即是那个好奇的人。这会儿她的脚正踮得老高,悄悄地摸到传出声响的厢房,试图弄清里头的状况。
她偷偷地摸到门口蹲下,里头正巧传来一阵女子的淫笑声,而且笑声不只出自一人,让桑绮罗更加好奇。
她伸长脖子,想借着未关紧的门缝观看里面的情形,怎知探啊探的,竟撞到一个人的头——
“哎呀!”着实被撞疼了,桑绮罗不由得叫了一声,随后连忙用手捂紧嘴。
至于另一个倒霉鬼的情形也差不多。好不容易他才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偷窥位置,怎料有人半路插队不说,还把他撞得眼冒金星。
章旭曦揉揉被撞疼了的脸,正想看看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抢他的位置时,未料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桑绮罗!她怎么也在这儿,而且还把自己画成一张大花脸,穿得跟被打肿的男人似的?
章旭曦不可思议地盯着桑绮罗,桑绮罗也愕然不已地回瞪着他。章旭曦!他不是应该待在城里,怎么这会儿会跑来这里和她凑热闹?
两个人同时愣住,谁也不想先回神,省得解释。
他们互相打量彼此,章旭曦脑中思绪飞快地运转,试图赢得先机。依她的穿着打扮来看,她大概想女扮男装,以自己为饵,引诱对方上当。这点和他的想法差不多,他原本的用意也是如此。差只差在他本来就是男的,而她,却是个差劲的变装大师,把自个儿搞得四不像。
强迫自己忍住笑意,章旭曦实在很想告诉她,她的眉毛画得太粗太浓了.活像两条叠在一起的毛毛虫。而且她皮肤的颜色也涂得太黑,没有人的皮肤会黑到像被炭火烤过一样。
可到最后,他决定什么事都不说。
她想女扮男装?好啊!他就陪她玩,顺便发泄之前受的鸟气。
他率先打破沉默。
“这位公子,你头上的方巾掉了。”章旭曦尽可能正经八百地提醒桑绮罗,她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扶正。
“谢谢公子的提醒。”桑绮罗尽可能低下头,回避他的眼神。
“不必客气。”
想逃?章旭曦笑呵呵。
“敢问公子贵姓,你看起来颇为面熟,很像我的一个旧识。”他状似无心地问桑绮罗,让她又是一阵慌乱。
“敝……敝姓罗。”阿弥陀佛,可别认出她啊。“咱们不可能认识,我老家在太原,并无交集。”
“说的也是。”章旭曦刻意点头,顺着她玩下去。“我的旧识不可能像个夜贼似的躲在人家门口偷听,她行事一向光明磊落,高风亮节,令人望尘莫及。”
他特意讽刺桑绮罗。这要是在平常,她肯定会反讽回去,可今天情况特殊,她只能暂且隐忍,草草打发。
“你的那位朋友可真是今人敬佩。”混蛋家伙,竟然挑这个时候讽刺她。“我先回房了.你慢看……”
“等一等!”章旭曦连忙拉住桑绮罗的手臂。“不瞒罗兄说,在下名叫章旭曦,是金陵城有名的讼师。”
他介绍自己也就罢了.还特意强调“有名”就怕人家不知道。“幸会……”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自大狂,对陌生人都这么嚣张。
“看罗兄的模样,一定也是捕快或讼师之举的,和在下一样,前来探索这个案子。”
桑绮罗没想到章旭曦竟会把此行的目的明白道出,不禁愕然回道:“对……”然后又察觉到自己失言连忙补充说:“呃,我是说,我的确是对这个案子有兴趣,可我不是什么捕快或讼师,只是一个普通人。”
“无妨。”她是普通人才怪。“既然罗兄也对这个案子有兴趣,那咱们不如到我的房间坐下来讨论讨论,顺道喝杯酒吧!”
章旭曦才说完话,便不由分说地拉着桑绮罗就跑。她虽气不过,可又不能大叫,免得打草惊蛇,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绑架。“小二,给我打壶上等的金华酒来!”
章旭曦一将她拉入房内便高喊小二上酒,此酒又称东阳酒,是费县生产的名酒,明代的士子人人都爱喝,唯独桑绮罗不爱。
事实上,她只要一闻到酒味就会开始头晕。明代饮酒的风气很盛,酒就像日常生活必需品一样不可缺少,男女老少都爱喝也都能喝。
“章、章兄!”
眼见小二端进了一壶金华酒,桑绮罗急了。
“这酒,我看还是不要——”
“罗兄该不是在告诉在下,你不会喝酒吧?”章旭曦故作惊讶地看着桑绮罗。
“在咱们大明,不会喝酒就不叫男人,莫非罗见你是……”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桑绮罗,果然引来桑绮罗立即否认。
“章兄爱说笑,我当然能喝了。”为了斩断章旭曦的疑心,桑绮罗拿起酒就往嘴里倒。“我刚刚是说,这酒只有一壶怎么够咱们两个喝,你说是吧!”
桑绮罗一方面头晕眼花,一方面还得表现出男人的豪气,简直苦不堪言。
“罗兄说的是,是小弟疏忽了。”章旭曦憋住笑,招来小二再叫一壶。
于是此刻桌上堆满了下酒菜和两壶足以醉死人的金华酒,看得桑绮罗在心中大喊救命。
“请喝吧,罗兄,今晚咱们不醉不归。”说这话的时候,章旭曦露出了个别有用意的笑容,令桑绮罗看得心里直发毛。
“那当然,不醉不归……”她也学他微笑,可笑容很僵,这酒真是强烈,她的头已经开始疼痛起来。
“说到饮酒。小弟倒想起一则故事。”拼命往桑绮罗的杯子里倒酒,章旭曦乘机报仇。
“什、什么故事?”桑绮罗实在很想求他不要再继续斟酒了,她根本一口也喝不下去。
“有关一条白蛇的神怪故事。”章旭曦悠悠哉哉地叙述。“有一个故事是这么写的,许久以前有一条千年白蛇精意外被一个书生救了,她为了报恩便化身为人与那书生共结连理。原本日子倒也过得幸福美满,可不幸有一天来了一个高僧,那个高僧告诉书生,他的妻子是白蛇精,不信的话可以让她喝下雄黄酒,她就会现出原形。书生半信半疑地让他妻子喝下了高僧说的那种酒,结果她果然现出原形。”说到此,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她只得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