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彦阳没打过手底下的人,因为大家罩子都放得很亮,打死也不敢去招惹他;樊索初来乍到,就一脚跌进阴沟里,令秦大娘不得不为她捏把冷汗。
摒退众人后,伊彦阳愤力将樊素摔在太师椅上。
“你最好有个充分的理由,否则当心我一掌卸下你的胳臂。”放肆的眼梭巡着她,上上下下打量。
“凶什么凶?”她可不是让人吓大的。“我只是没一眼认出你就是‘花名远播’的伊大少爷而已,眼力不好,需要什么理由?你不也没认出我就是被伊长老们低价买进,又惨遭贬为侍女的樊素?”她已全然忘记,刚刚还以“老色鬼”、“狗”呀,拚命诋毁他。
“二百七十两买你绰绰有余。”伊彦阳今展一回到留绡园,即为了那平空多支出的二百两,和三位长老闹得很不愉快。
他们怪他,不该在选妻的当晚还跑出去花天酒地,徒然落人话柄。
他则满不在乎,反而责备他们老眼昏花、乱挥霍,一个穷不拉叽的女孩,竟耍二百七十两文银才能叫她留下来充当丫鬟,这种天价亏她说得出口!
狂傲的态度和一百年前倒是没两样。
“听你的口气是很舍不得罗?”樊素颇不以为然。他可以在酒肆舞坊里挥金如土,却斤斤计较于一名清贫女子,好个镇西大将军。
樊索报仇的兴致减了一大半,这种仇家根本不值得她冒着违反天条的危险,硬闯过阎罗殿。罢了,就利用今晚,送他一记毒吻,让他尽早归西,她自己也好负荆回南天门向玉帝请罪。
“没错,明明三、五十两可以买到的东西,何必多花八、九倍的价钱?”平心而论,他计较的并不是银子多寡的问题,而是她出言不逊,辱没他的人格。
他承认他是很风流,可一点也不下流。和青楼中的名妓,是两情相悦,丝毫没有勉强,郎情妾意竟能被她称之为“老色鬼”?
他哪里老?伊彦阳自认依然潇洒倜傥,卓尔不凡。没眼光的笨女人!
“你当我是东西?”樊素勃然大怒,即使他现在的身分是她的主子,但他也没资格侮辱她的“蛇格”。
她那愠怒莹亮的眸子,益发村得水灵灵的黑瞳晶灿迷人,轻颦薄怒的唇角微略上扬,更加撩拨人心。伊彦阳骇然于她的神色间找到遗忘已久的悸动。
从一名没啥知识的蠢女人身上?!只一转瞬,他的不屑明显地写满整张脸。
“但凡金钱能买到的,不是东西又是什么?”在他眼里,只有红绢是个活生生、值得爱怜、值得倾心狂恋的女人,其余的,全是浊物!
他瞧不起她?即使拥有万贯家财,僮仆如云,然追根究底仍是个只会追逐女人的采花登徒子,他仗着哪点能耐竟敢藐视她?
樊索被他粗鲁无礼的态度激得蛇性大发,她不仅要他的命,而且要他死得很难看!
“说得好,原来你玩女人很在行,连糟蹋穷苦人家都不含糊。”她故作蹒跚地从太师椅上站起。呵!他的力道真大,以她轻灵的手脚,居然也冷不防地撞得腰侧疼痛不已。
“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今儿是你自讨苦吃,怪不得我。”跟一名女婢不需解释太多,他的行为他会自行负责,不劳他人过问。“说,昨晚你是不是到过贾府?”想起她方才幸灾乐祸的样子,伊彦阳心里就冒火,除非她从中搞鬼,否则不可能说得跟真的一样。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难不成以为是我冒你之名,跟到贾府去,干你最拿手的把戏?”樊索有恃无恐,大刺刺地走到他身旁跟他比身高。
伊彦阳尽管面容清瘦,但依旧高头大马,反观樊素的娇小荏弱,尚不及他的肩膀。且刚刚让他使劲一推,整个人冲撞到太师椅上,宛似柔弱无骨,这样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越墙潜入贾府中的贼人呀!
伊彦阳凝睇着她的眼睑,总觉得她狡黠的眸光阴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就是无法确凿的逮住证据。
他浑身的冷冽阴碜,感觉像要将樊素生吞活剥似的,令她毛骨悚然。
“你的胆子很大,不过你如果以为这样就能够斗赢我,或是奢望获得我的注意,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认分当个女婢吧,乌鸦怎可当风凰?要做我的夫人,你可等下辈子。”他的眼极度轻蔑地射出二道寒光。
樊素讶然跌坐,他当她是什么?他又当他自己是什么?
“请你永远不要忘记你今天所说的话。”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逼他把这些话吞回去,她发誓,绝对会有这一天的,并且就在不久的将来。
樊素转过身子,不愿继续接受他无礼的羞辱。
“站住!”伊彦阳长手一勾,重新将她按回椅背上。“我还没允许你离开呢。秦大娘!”他知道秦大娘一直躲在帘子后头窥视,担心他牛脾气一发作起来,会做出无法弥补的事情。
“少爷找我?”秦大恭敬地走到他跟前。
“把她关进柴房里,罚她三天三夜不准吃东西。”他要让她牢牢记住,他才是这里的主子,只有他训别人的份,谁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必须准备接受最严酷的惩罚。
“是。”秦大娘立在原地,直到伊彦阳的背影没人长廊中,才慌忙向樊素耳提面命。“你嫌活得不耐烦啦?咱们主子是出了名的火爆性子,连长老们都不得不让他三分,你居然一而再的当着外人的面毁谤他。记住,这种过错绝不可再犯。”
“他明明品性不好,还制止人家批评?”樊素死鸭子嘴硬。
“够了没有你?”秦大娘被她吓得寒毛直立。“你以为三天三夜关在柴房里,没得吃没得喝是好玩的吗?”
樊素秀眉轻挑,咕哝着:
“还好嘛,我还曾经三百零六天滴米未进哩。”她声细如蚋蚊。
“你说什么?”秦大娘一时没听清楚。
“没……没什么啦!”说了她也不会懂。樊紊调皮地眨眨眼,“你不是要把我关进柴房吗?还不走?”
“瞧你好像一点也不难过?”第一次见到受了伊彦阳惩罚的人,还嘻皮笑脸的。
“既来之则安之。难过不能改变什么,不如坦然接受,横竖我以前也经常饿肚子,命不好嘛,怨得了谁呢?”她头一撇,瞥见帘子内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自己。
是二郎。这个小鬼头又想来缠她了。
“你不要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不就可以免去这场责罚?”秦大娘同情她拍拍她的肩背,安慰道:“其实少爷的心地好得很,你只要乖乖地、安分守己,他不会亏待你的。”
樊素吐出舌头,做无言的反驳。伊彦阳那鬼脾气还算是心地好,那她岂不就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了?看秦大娘一大把岁数了,还拿假话诳她,真要不得!
◇ ◇ ◇
这间“漏洞百出”的柴房,对樊素根本构不成威胁。到了夜幕低垂时,她便施展法术,偷潜至厨房,大快朵颐之后,再溜回去大头觉。
于嬷嬷做的菜真难吃,咸的太咸,甜的太甜。她边剔牙,边找足以容下她庞大身躯的“漏洞”,好溜回柴房的草堆上,舒舒服服地睡一晚。
做人类就是这点麻烦,没事长那么多牙齿干嘛,像她用吞的多方便,从来也没听过哪条蛇因为食物没嚼烂而犯胃疼。
咦?里面横躺着大字型的,那是什么?
樊素探进半颗头顶,才发现是二郎占了她的“地盘”。
“喂!二郎!起来啦,你没事混进柴房里干什么?”外面的木门已经上了锁,他是怎么进来的?
“后娘,你回来啦?”他揉着困倦的眼睛,自怀里取出两个肉包子。“你上哪儿去了?我在这里等到包子都凉了。你快吃吧,当心饿坏了。”
“你冒险跑来找我,就是为了拿包子给我吃?”樊素捧着微温的纸袋,感动莫名。
“对呀……”他天真地笑了笑。“秦大娘和怡柔姊姊也来过,可一见你不在,气呼呼的又走了。后来,又来了一个人。”
“谁?,’没想到她人缘一级棒,才人“狱”第一天。就有那么多人来探“监”。
“干爹。”他看樊素一脸雾水,忙补充说明,“就是我舅舅啦!他没走近,只站在老槐树下,远远的张望,就像张望舅妈的墓碑一样。”
乱比喻!她和他舅妈差得远了。伊彦阳一定是怕她逃走,才会过来巡视,这采花贼,莫非也想打她的主意?
“他,呃,你舅舅有没有说什么?”完蛋了,他不会已经看见她的庐山真面目了吧?
“没有。他只是皱皱眉头,吩咐周管家的去买些硫磺回来到处洒一洒,以避免毒蛇伤人。”
他果然看到了!只是不知道那条美美的蛇,原来就是她。
樊素吁一口气,告诫自己,至少一个月之内绝不可再施法变回原形,避免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