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策野早就看到了,此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但心却根本不放在那牧童和羊群身上。他心想,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有人敢耍他;第一次这样和一个女孩子在草原上追逐、嬉笑;也是他第一次这样轻松地和一个朋友坐在草地上,什么也不去思考、不去算计。黄昏的余晖柔柔地映着两人的身影,背后两匹马在优闲地吃草,前方有一牧童赶着一群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样轻松自在、宁静祥和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美好到今人忘我的地步,他不自觉地嘴角泛着微笑,尽情领受这短暂而美好的一刻。
夕阳已落,明月初升,一直在不远的前方赶着羊的牧童也已回家去了,时而吵杂,时而安静的乔棉不知在何时竟已睡着,头斜靠在他肩上。看着她沉静的睡脸,他不觉笑了,一整夫逛下来,她八成累坏了吧!这说睡就睡的本事例也令人钦佩。
真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活泼、好奇的外表下复着什么样的心灵?他想知道吗?不,他不想。他告诉自己,她的一切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她只是一个短暂的游伴,在一个月的旅程结束后,两人就要各自分飞。他不会留她,她也不会想留下,这段短暂的相遇只是两人人生路上的一段小插曲罢了……不自觉地,他喉间逸出一声轻叹。
策野抱起她,轻声道;“小聿,输送。”
下一刻,两人已回到时光机中,他将乔棉轻轻放在床上后,放轻足音踱开。由荧幕看着这蒙古草原的夜,他的心胸豁然开朗,人生聚散苦匆匆,缘起缘灭本属自然,有幸相遇已属天恩,相聚时珍惜,分离时快意,一切就随缘吧。中国人不是常讲“随遇而安”吗?那他就以平常心去接受她的出现与离去吧!他一笑,将烦恼尽抛脑后。
接连两天,他们花一半时间逛街,另一半的时间则学骑马。
“我一定要学会骑马!”休息时,乔棉下定决心道。
策野一笑,不予置评,什么才叫“学会”其实很难下定义,端看她对自己的要求高不高。
“大哥,那牧童好像每天这时候都会出现喽!”
“嗯,你想过去和他聊聊天吗?”策野问道。经过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已经愈来愈了解她了,她的希望她话中的含意,他多半能请到个六、七成。
“可以吗?”看她眼睛都发亮了,他还能说不行吗?反正此行度假成分居多,暂时没事情做,找个古人聊天也不错。
“嘿,牧童大哥!”两人策马过去,乔棉笑嘻嘻的和那牧童打招呼。
这名牧童便是木华黎,见他们两人向他逐渐靠近,他已有些紧张,乔棉一跟他打招呼,他更是慌得手足无措。这两人每天都在远方骑马、嬉笑,怎地今天兴致来潮找他搭讪?
“唉,我好像见过你……究竟在哪儿见过呢?”乔棉沉吟着,极力搜索记忆中迅速闪过的影像。“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牵这两匹马给我们的小兄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真巧,你不是在帮朱老板做生意,怎么现在又在这里牧羊?”策野也觉得意外。
“我白天帮忙舅舅做生意,傍晚就出来牧羊。”他期期地说道。他很少跟外地人说话,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那朱老板是你舅舅?你跟他学做生意吗?好辛苦喔!”乔棉对跟前这名浓眉大眼又有些害羞的少年颇有好感,她这辈子没见过几个像他如此淳朴的人,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很亲切。
“还……还好啦,我只是帮忙打打杂而已。”
“我叫卓策野,这位是我弟弟卓天意。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呢?”策野问。
“我叫木华黎。”他边说边觉得奇怪,那卓天意为什么用那么奇怪的表情看他哥哥?此时他的不自在已逐渐淡去,而且毕竟是少年心性,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到别处去看看,反而每天在这里骑马呢?”
“因为我这弟弟笨得很,十四岁了还不会骑马,我只好每天在这里教他罗!”不理会乔棉投来的白眼,策野有些自得其乐地道。
木华黎忍不住例嘴笑了。竟然有人十四岁了还不会骑马?!这在部落里是会被笑死的。不过看到那卓天意的表情,他马上收敛起笑容,自己怎么可以笑这么可爱的小兄弟?大概南方人不需要非会骑马不可,他应该鼓励他才对。“没关系,骑马很容易的,你一定很快就学得会的。”
“就是说嘛!还是木兄弟有爱心。”
木华黎听了不禁有些脸红,而策野则在暗地直摇头,这水华黎如此单纯,恐怕哪天被乔棉骗去卖了,他还傻傻地帮她数银子呢!她已经自大成那样了,他还想鼓励她。不过也难怪水华黎会被她所骗,以他的年纪和见识只怕作梦也想像不出这“十四岁的小兄弟”能狡猾到什么程度。
“这些羊好乖喔,怎么都不会到处乱跑?”乔棉好奇地问。
白痴!策野忍不住暗骂道,这问题教人家怎么回答?对这里的人而言,牧羊就和吃饭一样简单自然,何需什么技巧?
果然,木华黎在惊讶之余,嗯嗯啊啊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策野于是替他解围道;“你问这干嘛?难不成你想帮他牧羊吗?”
乔棉这时才意识到这问题的“难度”,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但听策野这么说还是有些不服气,对他扮了个鬼脸,“我会牧牛,但没牧过羊,我只是想比较看看牧羊和牧牛有什么不一样而已嘛。木兄弟,你知道我们中原牛多得很,可是羊就少见了些,而且牛比羊大多了,看来还是牧羊容易些。”
策野不禁失笑。这女人!说谎说得这么自然,完全不用打草稿,却能说得入情入理,煞有介事似的。她十句话里到底有几句是真话?看来他可得小心点了,免得哪天被她骗了还不自知,那才冤呢!
他们就这样胡扯瞎扯,等到天色已快暗得看不见景物了,木华黎才意识到时间已晚。
“糟了,我该走了,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我娘会着急的。”他有些心急,又有些不舍地道,他好久都没像今天这么开心了。
“那你快回去吧,若我们还没离开,明天还是会在这里骑马的。”策野笑道。
“好,那……再见了。”木华黎赶着羊,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虽然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开口道:“若你们有兴趣,想不想来参加我们克烈部落的祭神大典?这可是我们部落的年度盛会,由可汗亲自主持,男女老少都会参加,热闹得很呢!”
乔棉当然想去,可是决定权在策野手中,她期待地看着他。
策野微微一笑,他就知道!
看到他点了点头,乔棉忍不住欢呼起来,“好棒喔!我就知道大哥最好了。”她还特地加重“最”那个字。
策野自然听出她话中之意,虽然笑得更开心,但又矛盾地感到有些无可奈何。
他们三人一路上笑语不断,乔棉算是让木华黎开了眼界,他那种像是看到外星人的表情让策野直想笑,偏偏乔棉胡扯瞎盖的本事委实高人一等,信口胡诌几句也能唬得他一愣一愣的。奇怪,二十世纪末的人类是这样的吗?怎么和他从历史中得到的印象不太一样?不觉间已到达目的地,不远处有簇火光,四周零星散布着一些帐篷。木华黎将羊安置好,进入其中一个帐篷内。
“华黎,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你忘了今天是祭神大典了吗?”他母亲有些责备又有些释然地道。
“今天遇到了一对从中原来的兄弟,和他们聊得很投机,所以不小心聊晚了。趁祭典还没开始,我们赶紧去吧!”
水华黎扶着母亲走出来,二行四人朝火光的方向走去。
策野和乔棉不约而同暗地观察这位女性和自己母亲的差异,只觉跟前的她神色间透着坚毅和慈爱,但面上的风霜却使她看起来老多了。乔棉觉得自己的母亲仿佛笼中鸟,温柔慈爱有余,坚毅却差多了;倒是策野觉得他母亲幸运多了,除了他和老爸经常忙得不见踪影之外,她没什么好操心的。古代女人大多早婚,水华黎的母亲绝对比他母亲年轻,但看起来竟比他母亲苍老得多,或许是为生活操劳、烦忧所致吧。思及此,他竟不由得为古老中国的女性发出一股深沉的感叹。
直到行至营火前,眼见一群人围聚在火堆旁,耳边传来阵阵浑厚、肃穆的鼓声,才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将注意力放在跟前即将开始的祭神大典上。
肃穆的气氛伴着节奏单调的鼓声,一位年约六十,神情威严冷肃的老者开始念些祝祭之辞,每个人都十分庄严地听着他祈祷、感谢,并跟着一起念,策野和乔棉并肩立于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