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媚儿虽然搞不懂他的用意,但还是尊重他的专业,就像她尊重他对磨坊的改建计划,绝不会多插嘴。
「很好。」柏纳仔细检查了一下。没错,她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没跟他调皮。
「我还是弄不懂,干麽要带这些东西。」要带也不带豪华一点的食物,这些粗饭粗菜简直难以下咽。
「我们是去做家庭拜访,记得吗?」柏纳捺下性子解释。「在修道院,我们自给自足,顶多只能出产些鸡蛋和蔬菜,你一下子带大鱼大肉去,铁定马上露出马脚,所以我才不许你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鸡鸭鱼肉也算乱七八糟的东西吗?真不懂他是怎麽想的!
再一次大翻白眼,蓓媚儿决定随便他了,反正她没意见,谁叫他是换装秀的老大。
手提著竹篮子,脚上穿著粗鞋,他们悄悄地从城堡的地道偷溜,怕被人撞见堂堂的领主居然穿成这个样子,这带给她无形的欢乐。
她一面笑,一面握著柏纳的手跟在他的後头弯腰踏脚,越走越觉得有趣。原来私奔是这种感觉,难怪会有这麽多男女热中此道。
「你笑什麽?」听见她的笑声,柏纳回头瞄了她一眼,她看起来好快乐。
「没什麽。」她说,就是不知道上帝会不会容许她跟一个修士私奔了。
她一直笑,笑声无法停止,一直到他们出了赛维柯堡,她还在笑。柏纳拿她没辙,只祈祷她待会儿去探访村民的时候能够严肃些。
幸好,她一到了村子里立刻变得很严肃,和刚才的轻浮判若两人。
「小心点,尽量别开口说话。」他先和她约法三章,就怕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又来战争是理所当然那一套。
「我懂。」她又不是呆子,自暴身分还有什麽乐趣可言。
柏纳点点头,相信她不会那麽笨。为了隐藏她的身分,他们特地绕了一段路才离开赛维柯领地,免得被人一眼认出她就是血蔷薇。
他们挑了一户柏纳过去时常造访的人家敲门,敲了好一阵子,却没有人出来应门。
不会这麽衰刚好碰上了楝空屋子吧?
蓓媚儿简直想仰天长啸,怎麽她第一次以平民的身分溜出来玩,就遇见这种鸟事,太不公平了!
她不耐烦地点点脚尖,点了老半天还是不见有人出来开门,终於决定离去。
「我们走吧,看样子没人在家。」她放弃,这儿多得是寒惨的大门,想必里头的人们一定很乐意吃到一顿像样的晚餐,没必要坚持。
「好吧。」柏纳也同意她的说法,他们确实敲了很久的门。
他们同时转身,此时,门板内忽地传出一阵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人的呻吟。
「救……救命啊……好……好痛……」
微弱的声音似乎是由一名妇人的嘴里吐出,他们不约而同的互看了一眼,一起破门而入。
怎知,门是被打开了,但蓓媚儿宁愿它再关起来。屋子里头居然躺著一位待产的妇人,正满头大汗地哀嚎!
「我出去了。」蓓媚儿後脚跟一转就想开溜。
「别想溜。」柏纳眼明手快地拦住她,把她揪回来。
「你不能强迫我留在这里。」她看著妇人的大肚子猛吞口水,她上过的战场加起来都没有这屋子来得可怕。
「你不能走,现在只有你可以帮她。」他是个男人不方便,可是妇人的羊水已经破了,再不快点帮她接生,会有危险。
「但是我不知道怎麽帮啊!」蓓媚儿急得大叫,她只会杀人。「我又没有生过孩子,哪晓得怎麽做?」噩梦一场,她发誓下回再也不偷溜出来玩。
「很简单,鼓励她用力,然後顺著她的推力把孩子的头抓出来。」他听说接生是这样的。
「你说的倒简单。」她急得额头冒汗。「既然你这麽厉害,为什麽不自己去做?」干麽叫她。
「因为我是男的。」这就是结论。「别罗唆,我先去烧开水了,记得叫她用力。」
「啪」一声。
屋子唯一的出口就这麽被柏纳卡死,留下一个待产的妇人给蓓媚儿。她吞吞口水,慢慢地走近妇人,发现妇人的表情很痛苦,一双手像想抓住什麽似的在空中挥舞。
她毫不犹豫地握住妇人的手,等她碰到妇人冰冷的肌肤才吓了一跳,她居然也会做这麽恶心的事?
「求求你……小姐……」妇人睁著一双迷蒙的眼睛央求蓓媚儿。「求求你……帮助我生下这个孩子……我的丈夫外出工作还没回来……他……他若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看见这个孩子……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一定要帮我接生这个孩子……」
妇人说得满头大汗,眼中盛满对丈夫的爱,蓓媚儿却无法理解她的感情。男人对女人的爱情真的那麽重要吗?难道在她的眼里,从来不曾怀疑自己只是泄欲,或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我会尽力,但你也要帮忙才行。」她允诺,输给妇人那对似她母亲的蓝眸。
「用力推。」她依照柏纳的指示鼓励妇人。「只要你肯用力,你的小孩就会没事,我保证。」
蓓媚儿的语气坚定,绿眸犀利。既然她已经决定帮她,就不允许死神跟她作对,非让他们母子平安不可。
也许是她的自信影响了妇人,在她的驱策之下,妇人顺利的生下一名婴儿,蓓媚儿高兴得大叫。
「快进来,修士,她生了!」她高兴地拿起桌上的剪刀剪掉脐带,细心地包扎了一下,才将满身是血的小孩高高地举起。
她好奇地看了一下婴儿的性别,发现和她一样都是女的,笑得更开心了。
柏纳连忙带著一大桶热水进屋,探头望了一下,又赶紧出去。蓓媚儿接过柏纳交给她的热水,在妇人的指示下将婴儿清洗乾净,才又唤柏纳进屋。
「非常谢谢你们。」妇人以感激的眼神望著他们。「我的丈夫要是回来看见这个孩子,一定非常感动。」他们的孩子都在长年的动乱中一一死去,这个新生儿对他们来说,弥足珍贵。
蓓媚儿点点头,对她来说,这也是一个新奇的经验,如果妇人不曾有下列的举动的话。
「孩子是男的吧?」妇人渴望地看著蓓媚儿手中的小生命,默默祈祷。「我答应过丈夫这次一定帮他生个男孩。告诉我,他是不是个男孩?」
是不是男孩?
这五个字就像淬毒的毒针,刺穿蓓媚儿的心房,也刺出她最高昂的怒气。
是女的又怎麽样?不是男的又如何?男人就一定比女人争气?!
「不,她是女的。」蓓媚儿发出尖锐的声音直逼妇人,柏纳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
「女的?」听见这答案,妇人的蓝眼闪烁了一下,露出明显的失望。
「怎麽会是女的……」妇人咬紧下唇念念有辞,蓓媚儿好像从中看见她出生时候的景象。
那时她母亲也是像这妇人一样失望吗?她那温柔的蓝眸里,可曾欣喜过女儿的诞生,还是纯粹憎恨她抢走她儿子的风采?
顷刻间,木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教人无法忍受,既然妇人这麽失望她生了一个女儿,她乾脆杀死小女婴好了,省得她留在人间痛苦。
於是蓓媚儿抽出藏在怀中的短刀,扔掉皮套,拿起刀来就要往女婴的身体刺去,却在半途被一只强力的手臂拦截住。
「你干什麽?!」柏纳怒吼,他知道她很生气,但也不能胡乱杀人啊!
「杀掉这女婴!」她的音量亦不遑多让。「你也听到她说的话了,既然生女儿没用,还不如早点送她投胎,或许下辈子她会是男的也说不定!」
蓓媚儿挥掉柏纳的手,举起小刀眼看著就要在女婴身上戮出个洞,妇人掩嘴尖叫,没想到蓓媚儿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下来,楞楞地看著手中的小婴儿。
「……她在对我笑。」蓓媚儿困惑地抬眼问柏纳。「我要杀她,她却对我笑,为什麽?」
「因为她不知道你想杀她。」他夺走蓓媚儿手中的小刀,不明白她为什麽连做个家庭拜访都要携械。
「婴儿是最纯真也最无辜的,他们不会设防,只会睁大眼睛观看这世界。」柏纳说。
「鬼扯!」蓓媚儿嘴上这麽说,但眼睛还是离不开女婴,她真的在对她笑。
「我听说我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喝过血,跟你说的纯真无辜根本扯不上边。」正因为她喝了父亲的血,才会被视为妖魔鬼怪,每个人都怕她。
「那不是你的错!」柏纳握住她的肩膀。「听我说,当时你才刚出生,什麽都不懂,自然无法分辨什麽是对、什麽是错。我相信若是换到现在,你一定不会喝下你父亲的血,一定不会!」
和她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渐渐了解她的寂寞。渐渐发现,在她看似蛮横残忍的举动下,其实隐藏著一具不为人知的灵魂。那灵魂一直没长大,一直躲在她成熟的躯体里,那是被扭曲的价值观和被母亲遗弃的伤痛,都汇聚在她小小的心灵,时时刻刻侵蚀著她。